京城捕王

关于京城捕王

《京城捕王》,主角以北京市公安局十三处老刑警队长赵长印为原型,书中案件,大多是赵老亲身侦破或参与侦破的,但在叙述时对其中一些案件的作案细节,侦破技巧,涉案人员等进行了改动,异化或淡化,对一些案件进行了结合,主要目的在于避免引起模仿犯罪或暴露侦破手段,并有助于更好地以文学形式展示公安战线的传奇,因此,请勿将本书的细节与真实案件的情节和人物完全划等号。特此说明。

在采访被《法制文摘》称为“京城名捕”的老刑警队长赵长印时,一个难以挥去的词总在我的脑海中回旋。那就是——捕王。

俗话说京师捕头,天下第一。王文华的智谋如蜻蜓点水,马神仙之破案似天马行空,几十年来,北京公安系统人才济济,谁人敢称一个“王”字。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捕王者,捕中之王也。把老太爷称作京城捕头之王,那不是在赞颂老爷子的成绩,而是在把老爷子架在火上烤。

确实,被同僚后辈开玩笑称一声赵老太爷的赵长印从警三十余年,破案无数。其中很多案件惊险曲折,堪比福尔摩斯探案。

但是,这并不是我看到赵老便想起“捕王”二字的原因。真正让我把赵老和“捕王”二字联系起来的,是香港作家温瑞安的小说《四大名捕》中被称作“捕王”的李玄衣。

这个在书中并没有被浓墨重彩描写的老捕头,仿佛一个淡淡的影子,却让读过的人难以挥去。

这位大宋捕快中的顶尖人物武功高强,智谋过人,一生侦破案件无数,深得后辈捕快们的敬仰。

然而,若只有这些,李玄衣不过是作者塑造的名捕群星中的一颗,但温瑞安先生却给了他“捕王”的称号。

李玄衣自有其独特的地方。状如老农的李玄衣一生擒拿案犯无数,却没有杀过一人。他擒拿案犯是为了让其接受法律的审判,而不是快意恩仇。他是一名为律法服务的“役人”,而不是纵横天下的大侠。

他不会像武松一样走进“三碗不过冈”的酒店,叫上两斤熟牛肉,再喝上十八大碗好酒,然后意气风发地上山打虎。李玄衣出门办案,吃的是自己褡裢里干硬的烧饼。他在饭铺吃饭不请客,馒头皮上的脏处揩不去也就这样吃了。李玄衣这样做不是作秀,因为他吃的都是自己的俸禄,而他的俸禄不过区区四两银子。

作为一名捕快,李玄衣有自己作人的宗旨。这份宗旨虽然朴素,全无让人热血贲张的激情,却如一道暖泉,让人不由得融化心底的冰寒。

第一次去见赵老,是我和老尹开车去的。到了路口,一个面色晒得黝黑,戴着一顶黄色草帽的老者已在道边等候。根据记者朋友提供的照片认出了名闻京城警界的“赵老太爷”,却来不及激动,也不及寒暄,只听老人敲了车窗对老尹道——还有一段路,我带你们去。说着便转过身去,从路边推过一辆自行车来。

老太爷在前面骑车引路,修缮不佳的道路黄尘滚滚。我坐在车里跟随,却如坐针毡。老尹微笑道:“见识了吧,多少大经理大老板都跟你一个感觉——坐着奔驰宝马发现老太爷蹬车在前面,就是谁也不敢超他。估计,宁可买辆车送给老太爷的主儿能排到街口去。”

第二次,到他家的沙发上刚刚坐下,老太爷已经拿起一个塑料袋走到厨房去了。不消片刻,切了一盘猕猴桃出来,都是中间一刀斩开,露着绿莹莹的果肉,十分诱人。尝过了,老太爷问:“好吃吗?”我答真甜老太爷便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脸来,自豪地说道:“我种的。”

老太爷的家在公安局宿舍,因为孩子不在身边,便只分得两室一厅。他的老家在郊区山里,祖上留下一个小院子,退休以后有了空,老太爷便在那儿种果树。一般人家种枣子核桃,老太爷爱琢磨,竟然被他种好了北方少见的猕猴桃,而且甜得一咬一口蜜汁一般。

老太爷说,那当然了,这地方空气好……

老太爷说起道上给他起的绰号“船板胡同秃老头”时候会笑,但是也会小心翼翼地拿梳子把最后剩的不多的头发梳好,然后戴上呢子鸭舌帽。

跟老太爷告别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如同一滴水一样静悄悄地消失在人群里,和北京任何一个退休的老人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老太爷的同事,说起北京黑道对他的评价,用了四个字——“闻风丧胆”。

熟悉老太爷的人说,他一生从来不打牌,帐,永远是清清楚楚。

说起自己当年生死与共的老弟兄们,老太爷讲的都是他们过五关斩六将的事儿,间或说起谁不检点“折”了晚节不保,会突然停住,惋惜地叹口气。

跟老太爷交往这么久,吃饭从来都是找个路边的馆子就下,大多数三个人吃不到一百块钱,老太爷会偷偷抢着跟你付账。他说,退休金够花。满眼里都是知足老太爷破案无数,却不喜欢动枪。

老太爷发现抓人的时候有风险,多半会果断取消行动,不让部下冒险。他说,大伙儿都有家,我得对得起他们父母妻儿。

回过头来给领导打电话——没事儿,有老赵在,今儿抓不着,明儿准能抓着。

老太爷组织抓捕,法制进行时的徐韬跟着去照,他把徐韬一拍——丫头,我把人按住了你再上。

一次跟老太爷去逛警察博物馆,回来路上老太爷忽然说你等等。说完打电话,打完说咱们上船板胡同坐坐?

就去了,这儿挂的牌子是公交分局,里面小警察高高兴兴给老太爷泡茶,老太爷笑笑,说他得管我叫爷爷,他师父是我徒弟。

一会儿,带来一大串,其中一个看见老太爷就苦笑,说您老还没退休啊?

你不退休,我哪儿好意思退休啊?老太爷笑着跟他调侃。

那位恍然大悟——您这是找补差呢,对吧?

对,我这儿找补差呢。老太爷还是笑嘻嘻的。

等人带走了,老太爷说,这位叫袁集贤,是着名的“扫雷专家”。北京道上的朋友管警察不叫警察,叫雷子,男警察叫公雷子,女警察叫母雷子。袁集贤是老贼,身边有一帮弟兄,上公共汽车扒窃时他先上,扫视一圈,证明没便衣了,发信号小兄弟们才开始动手,这叫“扫雷”。老太爷处理过他,这次走大街上看见他带一帮人在106路车站上探头探脑的,就知道他们要干嘛,于是一个电话打给船板胡同,还特意嘱咐一句——你等他们都上车了以后再上。

“扫雷专家”袁集贤没想到车里没雷,雷跟着他上来的,结果又给抓了。

老太爷没有补差可拿,见过有拿补差的老警察,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还死劲儿地干,把老伴心疼的不行。

老太爷说能理解,老弟兄啊,习惯了。

如果现实中真的有李玄衣,我大概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人了。

萨小的时候居住的地方前院就是派出所,无论夜色多深,那门前红色的报警灯总是亮着,如黑夜里的一份希望。在越来越复杂的世界,有的人却生活得越来越简单。他们大多无名,却在每天里用无声的努力,撑起着这个世界。这样的人,我把他们称作有信念的人,而这样的人,在我们中国人里,哪一代都不会少。

赵老,或许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麦克阿瑟有句名言:“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悄然消逝。”

捕王,不是抓的人多就是,不是破的案大就是。

也许,那个悄然消逝在百姓丛中的背影才是。

萨苏 2012.2.17

京城捕王之一 鸡犬不留

从回到位于北京西郊的家中那一刻开始,钟先生的脸色就一会儿青,一会儿绿,一直没有安定下来过。

在邻居和朋友眼里,钟国友先生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工作,也就是喜欢下下棋,养养鱼,偶尔看看武侠小说而已。说话和气,心宽体胖,总的来说钟先生是个既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给自己添麻烦的人。

然而,要是有谁看见此时的钟先生,那肯定觉得现在他跟往常不一样。

不但钟先生不正常,他们家门里门外还站了好几个警察,个个表情严肃。

这就有人一边看一边开始议论 -

“听说老钟原来是经贸部的,那可是个肥口。”

“对,后来部里办公司人第一批出来,这些年只怕发得不轻。”

“不轻不轻,这不,把警察都招来了,昧心钱是好拿的?”

“别瞎说,老钟那人看着多老实,不至于吧。”

“这年头,哪儿都那么多老实人啊,不好说,嘿嘿……”

一切关于贪污腐败的话题在警察找邻居们调查之后烟消云散,原来,老钟家是闹了贼。

废话,家里进了贼,搁谁都不会心情好。所以老钟脸色变幻倒是正常,但一阵一阵出虚汗就另有原因了。

这只是因为老钟觉得,今儿进来这贼有点儿蹊跷。

前两天老钟出差,太太带着孩子去了娘家,回来一看,家里居然让人给撬了,不禁大吃一惊。说起来,老钟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装修房子的时候不但安了防盗门,而且装了防盗窗,但现在巴掌厚的防盗门老老实实地张开着,仿佛在故意宣告着自己的不设防。

吃惊的老钟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报警。

电话线居然被切断了。

放下电话的老钟无意中向旁边一瞟,忽然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老钟喜欢养鱼,专门在家里放了一个大型水族箱,里面还装了当时最先进的调温增氧系统。如今,调温系统的彩灯还在闪烁,增氧系统还在从水底拱出一个个气泡,但是…… 几十条名贵的观赏鱼,却一条不剩地翻着肚皮浮上了水面。

这些鱼的身上毫无伤痕,但早已死去多时。

我这鱼招谁惹谁了?环顾家里秋毫无犯的彩电,环幕立体声音响,再看看满缸死鱼,喜欢看武侠小说的老钟不知怎么的,一下想起了“鸡犬不留”这四个字。这汗,哗就下来了。

警察的勘察证明,除了抽屉里的千余元现金和两本集邮册以外,盗贼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一千多块钱?我那防盗门也不止这个数儿啊。老钟苦笑,心中越发觉得这恐怕是不速之客在故弄玄虚,庆幸自己一家子案发时候不在家中。

在公司里工作,难免有些桌上桌下的事情,但钟先生的确是个老实人,为人谨慎,而且他在公司还不是拍板的,真想不出自己干过什么能惹出灭门或者灭口的事情来。

一个馒头都能引发血案……

陈凯歌大导演的《无极》拍摄于2005年,钟先生家的案子发生在1997年,他当然想不到这句台词,但心中的想法未尝不是与此暗合。

这年头,缺乏逻辑的杀人犯可是多得很啊。

于是,老钟忍不住缠着来出现场的宋队长百般探问,看警方能不能给个暗示,告诉自己家那个引发血案的馒头到底在哪儿。

虽然几次安慰,让老钟不要多想,但也没法让人家安生下来,宋队长只能苦笑——自己说的都是真话,老钟这明摆着是反应过度了。

几乎一出现场宋队长就可以断定,这应该是当时正被市局严令追捕的“防盗门大盗”又一次顶风作案。

“防盗门大盗”是九十年代中后期让北京警方颇为头痛的一系列入室盗窃案的总称。

从一九九六年开始,北京各区连续发生数十起恶性入室盗窃案,这些案件的共同特点是案犯专门选择安装有防盗门的住家做为目标,而且屡屡得手。被盗的事主从外经贸部贷款处处长到卖蔬菜的摊贩,从殡葬管理局的普通干部到某区区委书记,堪称五花八门,甚至黑白两道多少都要卖些面子的JJ迪斯科舞厅总经理家也被洗掠一空。

防盗门本身是用来防贼的,如今成了吸引贼的目标,实在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情。一时,“防盗门招贼”的传言在北京蔓延开来,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思。连老萨跟朋友吃饭,都听邻座说起过这样的事情。

京城捕王之二 撒癔症的贼

“防盗门大盗”纵横四九城,引发了京城捕头们的重视。从作案手段分析,这数十起案件均应由同一名或同一批案犯所为。市局对此十分重视,刑侦总队总队长,曾经侦破过人大副委员长李沛瑶被杀案的大将王军亲自督战,很快总结出了这一系列案件的几大共同特点。

首先,所有案件几乎都发生于事主不在家期间,有的离家数日,有的仅出门采购,离家不过几十分钟家中就遭洗劫。唯一的例外是某个男主人在家睡觉,朦胧中发现有贼入室,不及反抗就被打倒,被用塑胶带蒙眼捆绑。这名受刺激甚大的事主几乎无法回忆出有用的线索,仅记得案犯不只一人,而且相互之间说话时带有东北口音。

其次,案犯作案均采用暴力破坏门锁的手段破门而入。入室之后,案犯会首先剪断电话线。几乎所有品牌的防盗门在他们面前均形同虚设。经检查,这些防盗门都是锁芯部分遭到破坏,其他部分完好无损。每次案犯均将被破坏的锁芯带走,似有某种目的。曾经有看法认为这可能是制作某种品牌防盗门的厂家内部人员作案,但各家防盗门先后均遭厄运,又排除了这种可能。

再次,仅仅盗取现金,首饰,珠宝,金笔,名表等便于携带的细软,对当时颇有价值的若干高档电器产品,名酒,刺绣地毯等不屑一顾。案犯在洗劫过程中有条不紊,搜索财物效率甚高。有一中学教师家连丈夫夹在书中的几千元私房钱都被翻出盗走。不过,也有将事主家悬挂的赝品名画盗走的时候。看来,案犯的教育水准不会很低,但也不会很高。

最后,在作案现场未能发现有价值的指纹,显示案犯可能戴着手套作案,有一定反侦察经验。然而,当在事主家未找到足够钱财时,也会做出一些反常行为,比如将厨房的鸡蛋扔进事主家卧室,在天花板上碰碎形成某种行为艺术效果,或者砸碎事主家阳台上天文望远镜的镜头,甚至在事主家的茶壶中撒尿,似乎只是为了发泄。

估计钟先生家的鱼被弄死,也和只找出一千多块钱有关。对于“鸡犬不留”这样戏剧化的情节,真没听说哪个案犯这么有想象力的。只是这鱼是怎么被弄死的,一时还搞不清楚。

这种颇有点儿恶作剧的情节显示案犯思想不甚成熟,似乎年龄不会太大。

尽管对发案现场周边进行了详细调查,但并未获得多少有用线索。事主除了都装防盗门以外几乎没有共同之处,显然不是他们的社会关系作案。如今住在居民楼中的邻居基本都是火星和地球的关系,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对门姓什么,更不要提注意有没有陌生人来过。一些被盗小区有巡逻人员甚至治安岗亭,也不记得见过什么可疑人物。

怪了,难道这“防盗门大盗”能隐身?要不然他怎么能在各个小区畅通无阻,连续作案不留踪迹?还有,他怎么能准确地选择事主不在家的时间作案呢?

应该说,京城的六扇门到底见多识广,尽管此案神秘之处甚多,但警方很快勾勒出了这伙案犯的大致轮廓——根据唯一的证人所述,这可能是一个以东北人为主的犯罪团伙;所谓“专偷防盗门”,说明案犯是按照“有钱人家才装防盗门”的逻辑来寻找作案目标的,有着较强的针对性;撬锁毕竟要在楼道这样的开放场所中进行,而没人能发现其作案经过,说明其破坏防盗门的过程极为短暂,很可能这批案犯使用了专门的针对防盗门的盗窃工具或盗窃手段。而较强的反侦察手段和熟练的搜索财物过程,又说明这批案犯中很可能有带前科的人员。

至于在茶壶中撒尿…… 莫非他们不知道留下的尿液化验后足以成为证明其身份的证据?这可就不知道是狂妄还是单纯的无知了。

北京警方最初并未将这一系列案件看得有多么特殊——到京城作案的贼多了去了,什么花样都有,有哪个在四九城捕头手里占过便宜的?也就是觉得这贼理念比较新颖些,闹腾得大一点。北京警察外地贼,作案几十起,只不过我们原来没有重视你,现在市局都把你列了重点,只要下功夫,那还能有个不破的?

然而,事与愿违,很快让警察们皱眉头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针对这批案件,警方曾经试图通过研究现场防盗门破坏情况,复原案犯的作案工具。然而,技术处的老刑侦们面对防盗门上的痕迹也直嘬牙花——没有爆破和化学侵蚀的印迹,也和一般砸和撬的痕迹不同,这一系列案子里的防盗门锁似乎是被从门里生生“揪”出去的。

这怎么可能呢?可是勘察的结果居然支持这个结论。最后,有位百思不得其解的专家吞吞吐吐说了一句被认为很白痴的看法——“会不会是这门锁的锁芯‘活’了,在防盗门的钢板里面扭秧歌,最后跳出去,跑了……”

锁芯会“活”?这种胡话当然做不了数,但指望他们提供更多破案线索,似乎也难。

是狐狸总要留下几根毛,抱着这种想法,警方和各个被盗小区的老少居民,巡逻保安,居委会大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做了几万字的笔录,赌博卖淫的抓了好几起,但……关于防盗门大盗,还是谈不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对象,连找人走错门的都没见着。难道这些家伙作案的时候连踩点都不做吗?这可有点儿邪。

更邪的是你做贼总得销赃吧?市面上却没谁看见过丢失的东西与此同时,是这伙大盗继续接二连三地作案,丝毫没有因为警方重视而收敛的意思。

情况报到王军手里,总队长大人看了半天,问了一句话——找到他们的作案规律了吗?

都傻眼了,这正是侦察员们最头疼的事情。这伙大盗的作案全无规律可循,今天在朝阳,明天到海淀,后天也许仍然在海淀,有的小区只作案一次,有的小区却隔了好几个月再次发案,有时候一天能出两三起案子,有时候十几天又不见动静。

我们怎么碰上一帮撒癔症的贼啊?有的侦察员私下嘀咕。

因为抓不住案犯的作案规律,侦察工作只好照着国民党中将胡琏在淮海战役中的打法——“四面开弓,寻隙觅缝”,通令全市范围内各派出所加强对管片的治安巡逻,一方面起到震慑作用,预防发案,另一方面如果对方顶风作案,或许正好给我们送上门来。

胡琏中将在淮海战场上打得一塌糊涂,但他的战术用在抓贼上,倒是屡试不爽。很多看似神奇的案件,其实无非是案犯会钻空子,只要加强戒备,往往聪明的案犯也会折在这套枯燥的战法上。

不过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事情。白天“小脚侦缉队”增加运动量暂且不说,晚上是违法活动的黄金时间,就得靠干警出门巡查。案件侦破以后下去调查,有位派出所所长一面帮着找案卷一面当面叫苦:“我这儿好几个小区,天天晚上一吃完饭就得挎上枪巡逻去,一巡巡到半夜,越是刮风下雪越不敢不去,就怕出事儿。快一年了天天如此,得亏你们把这案子破了,不然可真是受不了啊……”

其实,他们不知道,自己与案件的破获,只是失之交臂。

京城捕王之三 神秘的铁蜘蛛

就在“防盗门大盗”初起的时候,东郊有夫妻俩外出旅游。俩人回家来的时候正要拿钥匙开门,妻子眼尖,忽然看到防盗门的锁眼上好像趴着一个蝉蜕。伸手拂之不落,定睛细看,原来这玩意儿并不是个蝉蜕,而是一个长了八只爪子的“铁蜘蛛”。这“铁蜘蛛”八个爪子扣住锁眼,竟然深深地抓进了锁身,其硬度可想而知。

这玩意儿谁都没见过,可是这夫妻俩觉得没准儿是什么人要用这个玩艺儿破门盗窃,于是将其交到了当地派出所。可惜的夫妻俩都没什么侦破常识,也不懂得保留现场,既然想到要交到派出所,就把这个“铁蜘蛛”从防盗门上摘了下来。如果当时派出所的警察看到防盗门的门锁上挂着这么一个邪门的玩意儿,肯定会想到它和“防盗门大盗”的关系,但看到这样一个孤零零的铁蜘蛛,可就远没有这样敏感了。再加上这夫妻俩误以为警察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玩艺儿的来历,也并未多做说明,结果这个不怎么起眼的东西,就被放在了派出所的办公桌抽屉里,未被重视。而这起未遂的盗窃案因为案情不清,也没有损失,干脆没有立案。直到读“防盗门大盗”案件侦破的通报,受理报案的警察才如梦方醒,只能感慨自己放走了就在手边的立功机会。

实际上,这个奇怪的铁蜘蛛,正是“防盗门大盗”使用的独特作案工具之一,如果当时重视了这条线索,只要一化验就会发现,具有如此硬度的这种合金钢,正是我国东北一家专门制造反坦克武器的兵工厂的独有原料。而追到这个兵工厂,“防盗门大盗”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只是,既然错过了这等机缘,尽管各路兵马风声鹤唳,结果一无所获不说,新案子依然层出不穷,甚至有一起案子,被盗的干脆是一名市局七处的预审员。

七处何许人也?北京黑道上有个说法——进炮局(指设在东城区炮局胡同的第三看守所)是上中学,到船板(指设在东城区船板胡同的市公交安全总局看守所)是上大学,到半步桥……您就毕业了——半步桥就是市局七处,除了预审专关重犯,很多案犯到了这儿,接下来一步就是送芦沟桥打靶去也,故有“毕业”一说,意思是您以后就不用琢磨继续学习的事情了。

这种好地方出来的警察,即便是穷凶极恶的案犯也会谈虎色变,躲还躲不及呢,偷七处警察他们家?这简直是案犯在向北京警方叫板啊,警察们的头更疼了。

事后谈起这个案子,有一位退休的老警察指指自己的脑袋评价道:“这儿,跟不上啦。”

之所以有这样的评价,是因为九十年代后期,正是我国刑侦领域一个奇特的时代。由于社会的高速发展,人群中普遍弥漫着一种浮躁的情绪,因此“激情犯罪”的现象愈演愈烈。所谓“激情犯罪”往往情节简单,策划粗糙,但后果异常恶劣,社会影响重大。如同生存竞争一般,这也促使警方产生了一批类似“神探亨特”的攻击型侦察员,他们常常因为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犯罪,抓捕乃至击毙案犯一举成名。与此同时,传统的“福尔摩斯型”侦察员也遇到了新的挑战。正如在浮躁的社会中永远不乏踏实的工程师和一步一个脚印认真做人的成功者,犯罪群落中也出现了一批隐在激情犯罪者背后的“智能型”案犯,他们依靠高科技和高智商的结合,不时作出一些类似“防盗门大盗”这样的案子。这样一来,有些依靠老经验的侦察员不免觉得自己跟不上趟了。

警察和案犯是一对儿天敌。敌变我变,警方的手段和意识也在日新月异。双方的斗法也就越发精彩。到二十一世纪,北京警方依托电子化和智能化装备,进入了所谓“科技侦破”的时代,所以二十世纪的最后十年,又被称作中国传统“福尔摩斯”们最后辉煌的十年。

宋队长这次的勘查,仍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好容易摆脱了钟先生疑惧交加的目光,宋队长在上车的时候,却忍不住朝东城船板胡同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暗中琢磨,这案子,不知道赵老太爷那儿,会不会有点儿什么让人想不到的线索。

被宋队长这样念叨着,估计那天正站在隆福寺街边上仿佛看风景的一位老爷子,会忽然打个大喷嚏。

“赵老太爷”,是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市局十三处老刑警队长赵长印起的外号,钟先生家被盗那天,老爷子正在隆福寺给人上课呢。

京城捕王之四 赵老太爷

“赵老太爷”不是赵长印老爷子唯一的外号,在七处半步桥不时闹鬼的重犯看守所里,曾有警察观察到这样一幕 -某老犯人违规悄悄向刚进来的新犯人打听案情:“你,怎么送进来的?”

新进来这位口打嘿声:“就是那船板胡同秃老头……”

话音未落,老犯一拍大腿:“我也是他送进来的啊!”

从警四十年,指挥破案一千余起,其中重大案件超过五百件,打掉黑社会团伙两百多个,个人立一二三等功九次,无论把赵长印称作“船板胡同秃老头”还是“赵老太爷”,这位老警察都是京城警界的一个传奇,黑道上谈虎色变的一个存在。

不过,真实的“赵老太爷”看上去跟老虎几乎一点儿相似的地方都没有。1997年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年近六旬,个头不高,弥勒佛一样的一张脸,走在街上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出奇。此时,他背对着一条胡同口,正眯缝着眼睛,跟很多退休的老年人一样看着隆福寺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态颇为悠然。

老爷子回忆那天真的打了个打喷嚏,不过原因是路边卖炸蝎子的小摊味道太过怪异熏的,跟宋队长的念叨没什么关系。“现在人真是什么玩意儿都敢吃……”老爷子说着还不禁摇摇头。

正这功夫,老爷子身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抬起胳膊遮住嘴说了几句话,然后凑到老爷子耳边,尴尬地轻声说道:“人太多,挤得看不见,那小百子咱们学员又给跟丢了。”

老爷子抬起眼来,看看街上的人流,慢慢地说:“那小子正往民航大楼对面那小吃店里头走,让小孙往西二十米,小刘往东十米…… 到门口等着,一出来就按他,带走…… 小朱……小朱都跑到街口外头去了,不用等他。跟人能把自己都跟丢,这孩子可能不适合做外勤,这意见你参考一下。”

中年人点点头,对着袖口轻声说了几句。

五分钟以后,一个水蛇腰的小个子就被带到了老爷子面前。

刚开始被俩人一夹,这小个子似乎曾想反抗一下,但眼睛往外一扫,正看见对面胡同口的赵老太爷,立刻全身一震,乖乖地跟着走了,甚至,还冲着老太爷这边呲牙笑了一下。老太爷没理他,转身走进胡同里,靠在了一辆带着蓝白条纹的吉普车上。

把小个子带到老爷子面前的几个棒小伙子满脸羞惭,看这样子,谁也猜不出他们是中国人民警官大学的尖子生。

费了好大劲,警官大学请来赵老太爷讲跟踪课,没想到老太爷把学生带上了街,什么也不说,一组一组的就让学员开始跟人,目标是预定的抓捕对象,跟人的地方都是繁华街区,结果连跟三组,不是让对手觉察就是把目标跟丢。可赵老太爷不但能盯着目标,几个学员的位置也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真是好整以暇。

“这不怪你们,没学过嘛。”把学生们叫到一边,老爷子很厚道地问,“说说吧,怎么跟丢的?”

几个学员相互对望一眼,终于有的开口了——“人太多,我一直盯着这小子的花格衬衫,中间又过来俩穿这样衬衫的,眼一花就跟错了,他要换件儿特别的衣裳,肯定跟不丢。”

“你让他打扮得跟圣诞老人似的?那还能作贼吗?”老爷子反问。不等大伙儿乐出来,又回头问另一个学员:“说说,你上次跟人,怎么就把人跟醒了?”

“醒了”,是警察行里的黑话,是被对方觉察的意思。

“我也就是多看了他几眼,那小子跟有第六感觉似的,蹭~~~就颠了。要不是您另外布置了人手,就让他跑了。”

“对,这就是要跟你们说的了,跟人是有讲究的,你把人跟醒,是因为跟他脸对脸了。当贼的都紧张着呢,一脸对脸,他当然就‘醒’了。要在人少的地方,你跟他可以上他前头去。他怕人跟踪,注意力都在后头呢,反而发现不了你。又比如目标在公共汽车上,你上车跟是下策,有的目标非常聪明,他上车你也上车,车门关闭一瞬间他下车了,你不跟着下去就丢了,跟着下去就醒了,对不对?你可以在下头盯着,等车门确实关闭了,先开车或骑车,上下一站等他去。”老爷子一笑,“反正中间他不能跳车吧。”

大家都乐了,乐完,那个把人跟醒了的学员又问了个问题:“我在前面,一回头不就跟他脸对脸了,还能不醒么?”

赵老太爷点点头,老爷子素来喜欢爱琢磨的年轻人。他指指小百子:“脸对脸和光看衣服都是跟踪的忌讳,你不能看他脸,也不能看他衣服。”

“那我们看什么呢?”学员疑惑地问。

“你往下看。”老爷子指指人来人往的大街,“跟踪,最可靠的是看他的腿。每个人的步法,步幅都是不一样的,很难改变,跟指纹一样。你观察好他走路的特征,不用抬头就把他跟了,不容易醒,还好跟——两条腿总比一张脸好找吧?熟一点儿,你一个人能盯好几个。”

一席话说得学员们心悦诚服,那中年老师暗挑大指——都说赵老太爷有一本“贼经”,看来是名不虚传。

让学员们休息,转过身来,老太爷悄悄对那位老师道:“刚才提问那孩子,把情况给我一份。”老师大喜:“怎么,毕业了送您那儿?”“我就是看看,看看。”老太爷笑笑说。

对于刚毕业的小警察来说,能够进到赵老太爷麾下的刑警X队,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老太爷带的这支队伍很古怪。正常情况下刑警队上面是刑警大队,刑警大队一般才正科级,但是赵老太爷这个刑警队长却是正处!

诡异的特点揭示了这支队伍的独特性。船板胡同的刑警X队起源于老十三处,在九十年代堪称北京市公安系统的一支神秘力量,屡破大案,战功赫赫。与各个分局的刑警队相比,X队的活动范围是全市,与市局的刑警队相比,X队的工作方式不是从现场勘察入手,而是注重社会调查和信息的收集,根据获得的线索查案。这个刑警队有权独立办案,其工作包括了情报,侦察,抓捕,取证,审查的各个环节,常常腰斩某个惊天大案立功——仅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数年,这个刑警队就获得集体二三等功达十几次之多,而几乎每个警员都被培养成了全能人才,一旦离队就会被其他部门抢着要。

这也就使宋队长等在面对无头之案时总会想起不按牌理出牌的赵老太爷,希望他能给大伙儿带来意外惊喜。

不过,带着一帮小警察学跟踪,赵老太爷实在没想到这能钩出“防盗门大盗”的案子。

问题出在被抓捕的小百子身上。

这小百子是有名的“佛爷”(老北京对扒窃犯的称呼),前两天公交分局的民警在车上捉他先行让他跑了,教学生学跟踪顺便把几个有案在身的小子捉回去回回炉,老太爷可谓一举两得。

赵老太爷走近小百子的时候,正听到民警问他知道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小百子呲牙一乐,回道:“我能干什么坏事儿,我挡道犯。”

挡道犯?这名儿新鲜。其实他心里明白赵老太爷干吗拿他下手。

搜身的时候,发现小百子居然带着一支金笔,引起了老太爷的兴趣。他拿过来把玩了两下,正这时候,小百子说话了:“老太爷,等等,这可不是赃物,这是我自己买的。”

嗯,当贼的还能自己买东西?老太爷看看小百子,觉得很新鲜,满眼都是不信。

连老太爷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支笔,居然引出来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

京城捕王之五 孝顺的小百子

“真是买的,要是我下的让我妈撞汽车!”看老太爷不信,小百子赌咒发誓起来——小百子被抓不是因为他挡道,而是因为他扒窃。偷东西,贼不说偷,说“下”。

听他这么一说,老太爷顿时信了几分。

贼有贼的忌讳,比如你要请贼吃包子,他能跟你急 --包子里再好的馅也是“关”在里头的,对贼来说这是很不吉利的联想。一些贼还有自己独特的忌讳,比如反扒大队有一个侦察员盯着某个老贼一天,这老贼愣是一个钱包也没“下”,白忙活一天的侦察员忍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去跟贼谈心,才知道这老小子不作案是因为早晨扔烟头落地的时候火头朝上,这是他的忌讳,所以今天“休息”——至于烟头朝上为什么不能下手作案,那就百思不得其解。

小百子独特的忌讳是他妈,因为他是个很孝顺的贼。

不过,说到他的孝顺,侦察员就忍不住乐。无他,盖因此人孝顺的过分,竟然把他妈孝顺到公安局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小百子屡教不改偷钱包,他妈很伤心,痛哭了一场。小百子心疼老娘,当时就跪下了,立誓不再偷,而且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干脆不出去了。老太太一看儿子真有决心,很是欣慰,反而怕他呆在家里太闷得慌,让他去旁边超市买点儿醋,疏散疏散筋骨。

一会儿,小百子回来了,不但买回来了醋,还给他妈买来一张电影票,让老太太去看看正火的电影《变脸》。

儿子挺孝顺,老太太高高兴兴去看电影了。坐在影院里,正为任莹演的小朋友担心事,忽然后边有人问:“大妈您是坐这儿的吗?”

“当然了。”老太太回答。

“那您的票给我看一下。”人家好像不相信。

“给你。”老太太把票拿了出来。

后面那人拿去,用手电照着看了看,说:“那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太太这才看明白,后边一面站一警察。吓得腿肚子转筋的老太太总算反应过来——敢情儿子这票又是他偷来的,就买个醋的功夫……他还真不是故意害他妈,买醋,手一痒痒“下”了一钱包,翻钱的时候看见夹层里有张电影票,马上想着给他妈送去。谁知道事主记着电影票的座号呢,结果把小百子他妈送公安局去了。

其实贼里头有比小百子还孝顺的。

因为涉案杨云龙团伙连环劫杀出租车案被捕的“九纹龙”二林子就是这样一个大孝子——二林子他妈病了,二林子顾不上穿衣服就跑出去打车。司机师傅不是李师师,看着他这一身纹身不但没有仰慕之状反而如惊弓之鸟。第一辆车跑了,第二辆车没停,第三辆车的司机是个神经大条的,没那么多忌讳,停了。

结果二林子拉出司机来一顿暴打,让他说为啥我娘病得那么重前面那俩出租不停车!

人司机上哪儿知道去啊?

“就这么浑,孝顺都不是好孝顺法。”提二林子老太爷直摇头,倒是说起小百子,似乎有几分同情。他认为这孩子没什么恶习,除了偷东西,简直可以用“老实”来形容,实际他偷的也不多,吃饭买东西给钱大多数还是正道上挣来的,只是几天不偷他就难受,心里没着没落,跟吸毒犯发烟瘾一样。所以,及时抓他进去回回炉,多少可以减少他的犯罪机会。一来二去,小百子也习惯了,被抓的时候还会跟警察开两句玩笑,甚至会根据在社会上得来的消息给警方提供几条线报。

照老太爷的看法,对小百子最合适的地方不是看守所,而是医院。他应该是属于有点儿偷窃癖,不过我国精神病的概念里似乎又不包括这种轻度的变态倾向,这一点,老爷子也没辙。

拿他妈赌咒说派克金笔是买的,小百子的话倒有几分可信。不过,你买这笔干嘛呢。老太爷问。小百子要说是自己用,那肯定是骗人。案犯里面爱学习的不少,比如黑道老大邹庆被捕的时候正在背单词,屋里扔了一世界英语教材。但小百子绝对是个对学习没兴趣的家伙。

“我弟考上大学了,送他的。”小百子说,想想又加了一句,“左右几十块钱的东西。”

“几十块钱?……”老太爷一愣。他可是了解行情的,这种礼品高档派克金笔,少说得值六七百,莫非是假的?

然而,仔细看过之后,老爷子的结论是 -真的。

真的礼品派克金笔才卖几十块钱?随着这个结论下来,老太爷脸也阴下来了——这实在太象销赃了。他叫过那个中年教师,说要借对方的吉普车,在车里审一下小百子。对方当然一口答应。临进去,老太爷叫过手下一个小刑警来,把金笔给他,让他去核对列出的失窃物品,看是不是属于失物。

在东郊南湖渠现在逐渐形成了一个半公开的黑市,小百子就是在那里,从一位王先生那里买到这支金笔。按照他的说法,这位王先生很精神利落,但是不常来。而每次他来,总有些好东西,比如金项链,钻戒,劳力士表,等等,价格还相当便宜。影影绰绰听人说这位是个什么饭店的经理。

只是对那支金笔审查的结果是失物清单上并无此物。

尽管如此,赵老太爷仍然安排了两名侦察员去南湖渠那里,找一找那位精神利落的经理先生最近来过没有。

布置下去了,但老太爷那天有点儿魔怔,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直到登车回到船板胡同,老太爷还在琢磨……金项链,钻戒,劳力士表,派克金笔……金项链,钻戒,劳力士表,派克金笔……就在老爷子琢磨的时候,刑侦总队那边有位老侦察员也提出了一个侦破方向——既然我们现在只能守株待兔,那我们就得挑个合适的树桩子。

老侦察员的建议是,巡逻的时候要注意哪些防盗门上面夹着小广告。

京城捕王之六 逆行

有人说,在北京走上十分钟,就能看见仨处长和俩塞小广告的。前者极言北京之官多,后者则有些对发小广告从业者们的感叹。从课外辅导到堕胎办证,小广告全方位,立体化而又无孔不入地对全体市民热切地表达着服务的渴望,也引来环卫工人们的懊恼。不知道他们使了什么涂料,萨走在北京街头,常常看见环卫工人使用各种武器对粘在地面,栏杆和墙壁上的小广告发起进攻却无济于事。我怀疑几千年后挖掘本城的遗址,这些小广告依然会光彩耀眼地展现在那个时代考古学家的面前,让他们以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喜欢用“老军医治性病”之类的文字装饰自己的住宅。

不过,在侦察员的眼里,小广告的危害不仅仅是破坏市容,而且可以给贼提供信息——如果你们家门把手上或者信箱里塞满了小广告,那无疑是告诉人家——主人不在,敬请下手。

“防盗门大盗”没有踩点的习惯,所以有经验的老侦察员怀疑他们可能是通过观察防盗门上塞的小广告来判断事主是否在家,从而实施作案。于是,几支精干的小分队被组织起来,在各个小区巡逻,重点巡护塞小广告甚多而无人去除的住家。

然而人海茫茫,楼海茫茫,没有掌握犯罪分子的活动规律,让警方的巡逻事倍功半,不见成果——北京,实在是太大了。

警察很无奈。

和他们接触多了,会发现警察并不是万能的,这种职业的无奈比比皆是。有铁证捕进来的案犯,几个小时以后又让豪华轿车接走。正吃饭的警察看见人上车,咣当把饭盒扔了,这顿饭再也吃不下。但是,他也没办法。

且不说这种权力面前的无奈,即便和案犯较量,鹰和兔子交手也不是鹰总占上风。我认识的一位老警察回忆起文革时代来就摇头,唯有一件事津津乐道——那时候打两下小偷没人管。这位老哥的夫人也是警察,穿着官衣儿居然被贼把钱包给“下”了。这等奇耻大辱气得这警花三天对老公孩子没好脸儿。第四天刚一上班电话就响了,接过来一听是老公用公用电话打来的——“老婆啊,刚抓了一个偷钱包的贼,听着我给你出气啊。”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小偷的叫唤。

如是者三回,虽然钱包并没有找回来,当天晚上警花的脸色便阴转晴。

这种讨好太太的方法,我辈可是学不来的。

即便赵老太爷这样的老警察,也不是福尔摩斯,比如王经理卖金笔等小细软,很多朋友看到此处就想到可能是防盗门大盗销赃,但赵老爷子第二天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其实不怪赵老爷子,咱们是写到此处,注意力都在这伙大盗身上,老爷子每天从市局接通缉令就几十上百,脑子里头百来个案子转来转去,一时还真想不到这个。

实际上很多侦察员都很奇怪“防盗门大盗”是怎么销赃的,以他们盗窃的数额,即便是细软也已经不是个小数,却从未在监控的销赃或民间售卖渠道中出现。于是有人戏说这批贼可能是从山西来,老抠老抠的,偷了东西就弄一坛子埋上……赵老太爷当天安排人去南湖渠查那个黑市,第二天早上,汇报就上来了。

老太爷这个刑警队只有每天早上人声鼎沸,几十个侦察员聚集一堂,一一汇报任务进展情况和新近所得线索。老太爷和政委,副队长商量后对当天工作做出安排,除了个别有案子需要晨会后单独谈的,弟兄们一声得令出门的出门,上车的上车,办案去也。不需要和局里汇报时老太爷自己也喜欢往外跑,极端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一个看电话的干警鬼都没有一只。

大家汇报进展的时候,老太爷大多是听,人家话不说完了他不发言。

有的时候,老太爷能把大伙儿逗乐了。

“我们跟的那个贩伪币的案子有新消息,我们扣了跟他交易的广东人,说确实看见这小子带了一箱的假人民币来,不过价钱没谈拢。咱们是不是组织人突击搜查一下?”有个年轻的侦察员汇报。

“一箱?多大一箱?”老太爷不抬头地问,人都说老爷子有三分佛像,这样垂着眼皮问话,就有六分了。

“那广东人……没说,就比划了一下,大致一米见方,七八十公分高。”

“都装满了?”

“都装满了。”

“他怎么带去的?”

“放自行车后座上带去的,本来都搬下来了,还从里面拿了样货给广东人看。因为价格太高,又搬上车带走了。”

老太爷环顾四周,指指门口一只装满《公安干警新时期思想工作必读》的纸板箱:“大小和那个差不多?”

“比这个还大些吧。”侦察员点点头。

“你去,把那箱子搬这儿来。”

那侦察员困惑地看看老太爷,还是去搬了——没想到,一搬不起,二搬不动,正要叫人帮忙忽然若有所悟。

“你都搬不动,他搬得动吗?”老太爷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门,“动动脑子,人民币可比书沉。”

“这……这消息是假的?!”

“那倒未必,多半是诈骗,想骗那广东人。没多大案子,通知当地派出所查一下。想破假币制造厂立功?这回没戏……”

也有的时候言简意赅。

“向小秋子问大象的下落,他说不知道,只听说他最近跟邹庆在一起。不过,小秋子反映有姓牛的小哥俩跟他借钱要回老家,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还打听什么叫‘够格去七处了’。”

“没准儿背着大案子呢,玉文你去跟一下。”

……

“那姓王的真是个经理,在永兴酒店工作,曾经吸过毒。偶尔去南湖渠,那次卖金笔是捎带的,有人看到他当时带了四五个金戒指找人卖掉,价格都很便宜。没有销赃的案底,但这两年比较阔绰,花钱如流水。”

“先别惊动他,跟上看看吧。”老太爷说,犹豫了一下,“我也去。总觉着这里头有点儿事。”

就这样,散会后老爷子上了车,分队长老郭跟着,一行人就奔了永兴酒店,老爷子想亲眼看看这王经理是何许人也。

永兴酒店属于那种规模不大,但住来颇为舒适的地方。老太爷下车的时候,正看见三四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小白领说说笑笑地走出来,钻进了等在外面的出租车。其中年龄较大的那个还在告诫着年轻的——“上班了上班了,都精神点儿啊,上班了啊。”

还是这种职业令人羡慕啊。有的侦察员看看几个一人别一个大哥大的小白领,多少有些热切。

正转身往里走,忽听不远处一声刹车,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几个白领的出租车驶进了逆行线……看来,年轻人就算背着大哥大,也一样不稳当阿。老太爷笑笑摇头,走进了酒店大门。

调查进展不甚好,以准备租房为名要和人家经理谈,前台的服务员说经理办点儿事出去了,要到中午才回来。

老太爷忽然想到了点儿什么,问服务员:“刚才出去那几个,也是你们的住客么?怎么逆行啊?”

服务员小姐很热心,笑道:“可不是,天天出去,天天逆行。”

“哦……”老太爷不说话了,只是朝外面看看,眼底似乎闪了一下。

“你们经理不在,我们以后再来吧。”老太爷说。

这一带地形老太爷熟悉得很,走那条路逆行并不能省时间,那,他们干吗天天逆行呢?

京城捕王之七 朝九晚五

赵老太爷说他开始没琢磨这几个男女小白领,等看他们开出去逆行,嘴上在开玩笑,心里已经有了点儿不对的感觉。

因为这种做事风格跟他们的社会身份不符。

社会学家认为一个社会如果是枣核型的会比较稳定。也就是说顶层的食利阶层要比较少,否则社会因为他们的压榨会产生过大压力,底层的赤贫阶层也要比较少,否则他们会发动革命来获得必要的温饱,两者都会引起动荡。对任何政府来说,处于社会中坚位置的中产阶级都是越多越好。这个阶层的特点第一是没有足够力量去压迫别人,第二是不会拒绝纳税,第三——对警察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们不会轻易违反法纪。

中产阶级普遍生活比较优裕,但又没有多大权势,所以他们既不会为生活所迫暴力抗法,也不愿因为违法轻易破坏自己的小日子,是最为循规蹈矩的一个阶层。而九十年代中国最典型的中产阶级,就是有些技术或者能力的白领们,出门就逆行,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而听说他们天天都逆行一段,老太爷一下就“醒”了。在开车时逆行或者故意在拥挤的车辆中蛇行,是有经验的惯犯观察有没有车跟踪自己的一个重要反侦察手段。

这个逆行的情节,当年所有报道此案的新闻中都没有提到,据说,是怕人模仿犯罪。

如今没这个忌讳了,京城哪个路口没摄像头呢?就一个路口仨的也不少——干吗弄那么多?估摸着是怕一个摄像头干活没动力,让它有俩伴儿热闹。

如果他们真的是在反侦察,那,他们又是干什么的呢?

不想打草惊蛇,老太爷带着一干人马回到车上,把自己的看法讲给几个侦察员听,几个人都觉得有道理,特别是他们都住在王经理这个酒店中,难道只是巧合?大家一致同意把这几个“白领”也纳入侦察范围。魏分队长当即带人开展工作,了解这他们和王经理的情况。

刑警四队的手段不是吹的,仅仅几日时间,情况就摸到不少。这批白领大多来自东北,据说是在北京开公司的,但办公室不在此地,谁也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业务。不过,有一次宾馆水管冻坏,王经理曾喊他们中的两个来帮着修,三下两下就解决了,自来水公司的人来看的时候感叹活儿干得太漂亮了。

他们的人数不是十分固定,大体有六七名,为首一人被称作“勇哥”,和王经理是好友。这些人在永兴宾馆长期包房,几个小伙子都风度翩翩,出手阔绰但生活十分规律。每天早上勇哥为首,坐一辆他们包的桑塔纳带上几人西服革履地去公司上班,晚上下班也是坐这车回来。他们去的时候多半不带包,但下班的时候每人会拎个手提袋。这些人上下班的时间朝九晚五,很少变更,周六周日和节假日从不加班,就是在歌厅舞厅玩儿,也不知道作的什么买卖挣这么多的钱。隔十几天他们会少几个人,据说,是“出差”去了,过几天,还会回来。

每次勇哥去上班,车里头准有一个叫文丽的女的。这文丽家就住这片,本是王经理的小蜜,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勇哥的秘书。为这事儿,王经理和勇哥还吵了一架,对他们也不如以前那么热情了。

为他们开车的司机名叫章春明,绰号沙皮狗,每天早上九点前到永兴酒店接他们。看起来他是被包了车,但从来没跟公司说过。

跟踪他们很困难,因为“沙皮狗”开车往往不依常理,让人极不好跟 --他闯红灯,侦察员难道也跟着闯红灯?

有人记得见过王经理曾从勇哥那儿拿了一个做吉祥物的金蟾,那看着分明是纯金的,得有上百克。可是别人再问,王经理只说是赝品。

如此说来,王经理去南湖渠卖掉的金戒指和派克笔,很可能是从勇哥他们那里拿到的。然而,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案子的,实在有些令人头疼。都说赵老太爷脑子里有本贼经,但这样“正常上班”的案犯还真没见过,反正,不象抢劫的。

和别的刑警办案子喜欢抽烟喝茶(倒是没有喜欢喝酒办案的)不同,赵老太爷想事儿的时候喜欢弄一把算盘来打。

老爷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件事初见似乎有点儿诡异,说明白了实在算不了什么。

早年,赵老太爷的算盘在整个十三处都是有名的。那还是六十年代,老太爷刚当上警察,在侦察一队作外勤。老爷子当时理想主义色彩浓厚,没事儿就下炊事班,卫生班给人家帮忙。人炊事班不好意思了,说小赵啊,这儿也没什么活儿给你干,要不你帮我们算算账?这可是我们很头疼的事儿。赵老太爷慨然应允。

当天晚上,正在打算盘算账的时候,十三处副处长从这儿过,看见了,觉得这个小警察人品,技术都不错,于是说让我的秘书跟他谈谈吧。就这样,老太爷在处里去管了好长时间的帐。以至于后来有人以讹传讹,说老赵是“靠抓警察起家的”。

且不管靠抓谁起家,赵老太爷到晚年也习惯于打打算盘,就跟别人手里捏俩核桃一个意思。

外间侦查员们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响,面面相觑。

忽然,算盘停了,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把副队长天鹏叫进来,天鹏进屋,只见桌上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几组左右分开的文字。

“早九晚五——此时段正是各家人最少的时候。”

“风度翩翩——没有人把他们和贼联系起来。”

“回来只提小包——说明所获多半只有细软。”

……

老太爷和天鹏忽然对视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说出三个字——“防盗门”。

京城捕王之外一篇 算盘

有朋友觉得赵老太爷会打算盘是件新鲜事。这主要是对那个时代不了解。即便是老萨上学的时候,珠算依然算是一门课程。正如美国逻辑学家杰夫?史蒂文斯所说,这种古老的设备“经受过广泛的试验,价格低廉,质量可靠,所耗能源低于目前市场上任何一种计算机。至少在十年内不须维修或更换部件。”甚至当时还有些史丰收教授的狂热粉丝不断试图用类似算盘的东西打败电子计算机。

现在没有人这样干了,更多的人把这种心思用在了计算机上,来打败更优秀的计算机。

不过赵老太爷的算盘打得的确出色。在公安系统传说老爷子有两大绝活——第一,双手打算盘,第二,一边打一边能给别人纠错。

两者都是公安局的人在1963年的大清查中亲眼看到的。那位十三处的副处长看中了赵老,也是因为要进行这次大清查。

不是内部的人员,很难理解当时公安机关的规模。

比如,北京当时四郊出京进京咽喉之地多有餐馆旅店,很少有人知道在建国后一段时间里,这些店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隶属于公安机关。最初,这只是保护中央所在地的第一道防线。卡住了容易盘查的铁道线之后,其他进京的庞杂路径就成为控制的重点。罗瑞卿部长认为,如果有匪特试图对首都实施袭扰,在进京前一般会比较懈怠,说话做事不太小心,而且这里是他们做在京活动准备的最后机会。往往在住店,吃饭的时候露出破绽而不自觉。

五十年代初期有多起国民党特务案都是那边的人一进京就被捕,北京警方如有神助,令那边百思不得其解。那些王牌的特务们不知道,自己还没有进京,消息已经被那些不起眼的服务员,店小二送到了公安部的案头。

那边特务的脑袋也不是天上掉下来,地里长出来的,掉的多了,也就不来了。

可是这些密点并没有被撤销,因为公安部门发现,从治安角度,他们也是极好的据点。北京这个地方是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也是一些人策划某些事件的目的地。火车站,机场都是容易控制的地方,于是有些人便选择其他路线。把一些危机遏止在北京之外,这些密点仍有很高价值。

1942年日本人波多野乾一写过一本书,名叫《延安水浒传》。在这部小册子中,他不但把从毛泽东到蔡畅的诸多共党高层人物编成了红色一百零八将,而且认为三十年代的中国共产党干脆就是一个现代的梁山泊,这倒和毛公自称山大王的说法暗合。

熟悉梁山故事的朋友或许记得,林冲上梁山的时候首先进的是朱贵在山下的酒店,要旱地忽律放了响箭才能上山。全盛时期的梁山四面都有充作眼线的酒店,其中头领分别是东山酒店: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西山酒店: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南山酒店:旱地忽律朱贵,鬼脸儿杜兴;北山酒店: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他们实际上是梁山的外围情报站。

罗部长布置的这些密点,是不是很像北京这个红色水泊的四方酒店?

从这个做事风格来看,波多野乾一这个家伙眼光还真是准啊。

只是,神机妙算的罗部长也有没想到的事情。

话说这些密点开得久了,有一天,罗部长偶然看见一份报告,当时就毛了。原来,那年头很少有人有商品经济的概念,警察们也不懂经营。但是,这些店开在要道之处,加上负责这些店铺的公安人员都是浑身是消息,一按就会动的主儿,不经意间就经营得风生水起,想不挣钱都不行。

当时的公安干部都很是清廉,倒是没有贪污的,但是时间久了,积在店里的流动资金越来越多。

大多数店把钱和帐挂着也就是了。十年下来有的负责人看到数额过于庞大,便打了报告请示部里怎么处理。

这个数字果然过于庞大,甚至吓着了罗部长。他也没想到开几个店挣的能比拨下来的经费还多。

钱多了是好事,但也有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崇尚清廉的罗瑞卿部长马上想到,要是有人从中贪污,那可是个绝对麻烦的事情。于是,部长马上命令各店铺把帐册送来部里,核对详查,任务就交给了十三处。

各店铺赚的钱多,帐也多。送来的账目让秘书科大吃苦头,只好设法从下属各科调来会算账的人员帮忙。老太爷就是这样被调进来的。

但是,秘书科会计看到老太爷打算盘的样子的确有些特别。第一,他打算盘左右手两把,令人大开眼界——秘书科长许连儒是清华大学的大学生,开玩笑说——双手打算盘,据说古代只有大奸贼杨国忠有这个本事啊;第二,当时都是几个人同时盘一本帐,盘着盘着,他会告诉旁边的人——喂喂,你刚才打错了,错在哪儿哪儿。

这可就有点儿神了。

有人说老太爷能有这份能耐,第一是遗传。

老太爷的父亲解放前是北京一家寺庙的知客,相当于今天的外聘公关人员,傅作义征兵的时候把他列入了名单,他竟然能在间不容发之间跳上了一个相熟的国民党中央军军官的汽车,溜出北平。但是,跑到上海,人家说没法再帮忙了——按照这个撤退法,再帮,您就得跟着去台湾也。老赵老太爷恋土难移,当然不会跟着走,决定北归。但是,人家说了,现在国共两军正在京沪间打仗呢,您老回得去吗?

人家当然回得去,仗着在寺庙工作多年,老爷子先找了一个上海的和尚,请人家帮忙弄了份度牒,僧袍,然后就出发了。一路上见人说佛话,见鬼也说佛话,居然被他平安地回到了北平,正赶上和平解放……这样的遗传,不是谁家都有的。

第二呢,就是老爷子的经历了。赵老太爷在解放前上的私塾,解放后四年读完了初中高中的课程,然后上了公校十五期,老爷子的智商可想而知。

……

不过,问到老爷子头上,他却说这不过是两个笑话。

所谓双手打算盘,其实左手那个是唬人的,因为一本账盘起来要很长时间,中间要是算错了,再恢复很费时间。老爷子有心,左手拿个备用的算盘,算几页就把数儿在左边的算盘上,留个底而已(也可以用一个算盘,但那样打的时候比较费时间,左手还闲着)。用笔记也可以留底,但左手不能写字,记录的时候右手的活计要停下来,老爷子打算盘图个流畅,就用了这个特别的办法。

至于帮人家纠错,也是因为几个人盘一本账,大家进度都差不多。打算盘的人都知道,拨同样的数,响声应该是一样的。老太爷只不过打得娴熟,所以还有闲心听别人的算盘,有时候啪的一声和谁的都不一样,难道不是打错了嘛?老太爷说,这种事儿,说出来不值一提……老太爷说那段时间对自己此后的事业助力实多。因为盘账后还要到各个密点核查,结识了那些熟悉三教九流的老侦察员们,也从他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甚至,后来的探案中,那些老侦察员还曾多次教授他使用社会力量侦破案件的手段。

当初调去盘帐,老太爷并不高兴,和大多数侦察员一样,他还是喜欢干外勤。但是,跟着秘书科工作的这一段,却让他能够全面了解十三处的工作和通过点滴情报破获案件的手段。这些都对他以后管理一个部门大有帮助。

这简直就是专门的干部特训啊。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京城捕王之八 第一个目标

刑警4队的两位队长把几个白领与防盗门大盗的案子联系起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注意到这几个人帮酒店修水管的事情。

老太爷对此感叹,说这会技术的人要做了贼啊,那叫一个防不胜防。

说完,忽然看看老萨,眼神看来竟有几分心虚,大概是想起老萨也是干技术这行的。

这其实没什么的,俺们科学院的女研究人员,杀情敌都能把脑袋割下来,这在北京市公安局是有案可查的……坑里不挖坑,咱们言归正传。

从现场勘察来看,防盗门大盗使用了某种特殊的工具,因此,他们当中应该有人十分熟悉机械。从这一点引申,会玩扳子钳子的自然嫌疑会大一些。

但是,怀疑归怀疑,在北京干警察这个行当,办事儿没证据是不行的。

就在老太爷他们开始怀疑永兴酒店那几个白领的时候,市局二处的侦察工作也取得了进展。

很多案件的破获,只是因为负责的干警做事比别人认真一点而已,这一次也不例外。几支专门派出的小分队选择积存小广告较多的住户加强巡逻,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如果兔子不来撞桩子似乎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然而,在巡查中,依然有一位细心的干警找出了一丝蛛丝马迹。

这个干警巡逻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些住户门上到底有哪些广告。也许他自己也没想过这样会发现什么,但是,看来看去,居然真的被他发现了问题。回来一查,立刻部署警力,在当地蹲守。

当天傍晚,两个拿着一卷东西的人走进了一座居民楼中,他们挨家挨户地把那卷小广告塞到各家的信箱或者门把手上。当他们在微弱的楼道灯光下走到某单元的防盗门前,把一张“新桂米粉”的广告刚塞到门上,蹲守的干警已经一拥而上,当即将两人抓了起来。

两个发小广告的被连夜突审,口喊冤枉。这京城真是不一样啊,不就是乱扔个废纸吗,至于蹲笆篱子吗?

那位看出问题的干警问,你们真的是发小广告吗这个…… 也就是混口饭吃。

警察乐了,说你们俩知道我住哪儿吗?

您住哪儿?

就住你们那家“新桂米粉”对门啊,你说这家店都关门一个月了,怎么还会雇你们发广告呢?

两人顿时语塞。

原来,这位干警看到有的人家门上居然有这家已经关门一个月的饭馆的广告,不由得起了疑心,再回头一问,一家最近被盗的防盗门大盗案现场也有这种广告,便设下了埋伏,专等对手再次到来。

这样一审查,两个被抓的人终于低了头,交代的确是利用这种方法踩点。每次,他们将广告塞到人家的门把手,一天以后再发一次,如果连发三次都没有人清理,便可以认定这里的主人已经出门,于是上门撬锁洗劫。小广告,是随手顺来的,他们也不知道那家饭馆已经关了门。

一时,防盗门大案似乎破获在即,前景一片光芒。

只是有的干警觉得有一点不对头——在随后的审问中,这两个案犯承认了七八起撬锁案,但并没有和防盗门大盗相关的案件。虽说避重就轻是案犯常用的手段,但侦查员们还是感到一丝担忧。

“先抓沙皮狗。”

“先抓王经理。”

就在市局对两名发小广告的继续突审之时,并没有得到消息的刑警四队正吵成一团。对于这伙“白领”的进一步调查显示疑点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这几个人在酒店登记的身份和身份证号,都是伪造的。然而,赵老太爷认为这几个人销赃途径不明,作案滴水不露,似乎极有反侦察经验,因此嘱咐大家侦察取证一定要小心从事。

但是,即便如此,刚刚开始侦察,永兴酒店已经人去楼空,那几个人忽然就消失了。

是不是觉察了我们的侦察?

消息传来,侦察员们炸了窝,纷纷建议先抓一两个仍能掌握的涉案人员讯问,通过搜查和审问获得进一步的线索。这里面被认为最有价值的是外号沙皮狗的出租车司机,通过车号查到本人,已经找到了他的住址。另一个则是永兴酒店的王经理。抓谁呢?老太爷让大家讨论,结果弟兄们各执己见。这中间,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先抓司机,按理说,他很有可能直接参与了犯罪,如果开口,会给案件带来重大突破。然而,抓他的理由不很充足。于是又有人提出先捕王经理,因为王经理有销赃和提供犯罪窝点的嫌疑,弄得好,也能审出不少东西来。

别人说得热闹,老太爷却在听天鹏副队长汇报情况:“那跟人借钱的小哥俩是表兄弟,都姓牛,在北京一个铅笔厂打工,他们租住了一家农户的房子,老孙悄悄去看过,里面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有疑点吗?”老太爷看了他一眼。

“也不算什么疑点,在他们的住处,看到两本小学课本。老孙说这种东西在打工的住处还是第一次见到,您知道他们都是单身,更别说有孩子了……可是,听人说这他们俩都挺好学的,写得一笔好字,也不算疑点吧。”天鹏道。

“铅笔厂?铅笔厂……你去查一下是哪个铅笔厂。”老爷子点点头,脸色却有些阴沉,“我觉得闹不好这背后可能有一个大案子……”

“好吧。”副队长天鹏点点头。

老太爷转回身来,一锤定音——“先把那个姓王的经理拘起来吧。我亲自带人去。”

事后老太爷才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那几个人应该还没有掌握公安人员的监控,最多是有所怀疑。结合他们和王经理关系变差,突然搬离也可能是巧合。但如果那几个人“上班”,“沙皮狗”每天早上准时去接他们,我们抓了“沙皮狗”,到第二天早上他还不供怎么办?那对方不就“惊”了?而拘姓王的经理应该更安全,因为他以前有过吸毒记录,以此为由抓他,不见得引发那几个“白领”的警觉。

甚至,由于他们之间前些天闹了一些矛盾,很可能当我们拘王经理的时候,对方根本就没有警觉。

这一次,老太爷还真低估了对方的敏感程度。

京城捕王之九 有性格的王经理

抓捕王经理的过程并不顺利,此人当天并未上班,到他家中追捕的时候这位老兄从三楼上跳下试图逃走,动作如此猛烈,连楼下的一个石棉瓦小房都被砸穿了。

对于刑警4队而言,这算是相当罕见的情况。说到抓人,老太爷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宁可放弃抓捕机会,也绝不让自己的部下冒伤亡的危险。抓捕西直门枪案首犯陆世宏是如此,抓捕角门浮尸案主犯李志辉也是如此。老太爷有话,人这次不抓,下次还有机会,要是伤了人,我怎么跟孩子们的家属交待呢?

所以,对他来说,不熟的瓜不摘,尽量不多让部下冒险就成为一条行动选择。

因为这个,不知道老太爷少立了多少次功,也要承受不少压力——你们警察是干什么的,不是为民除害,舍生忘死的吗?

这话也对。

然而,一位担任缉毒警多年,功勋卓着的朋友听到此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跟着这样的领导,真好。”

就在他说这话之前,我正问他:“你经历过那么多生死瞬间,能给我讲讲这种时候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呢?”

他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那种时候啊,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血腥气,浓烈的血腥气充满我的鼻孔。”然后,他给我讲了一次缉毒抓捕行动的经历。

那一次,他们一个队的十名警察在滇南某地抓捕一伙毒枭。按照线报,这伙毒枭正在进行某所住宅内进行交易。最初的行动十分顺利,在毒枭住宅之外,他们上房压顶,控制窗口,并一个回合将门口的一名保镖制服。由于保镖身上没有带枪,而且说屋内的人也没有枪,让带队的指挥员放松了警觉。除了三名在外警戒的干警外,包括我的朋友在内的七名警察,在队长带队下持枪破门,冲入该宅实施抓捕行动。事后证明,对于保镖的过于轻信是导致这场枪战的一个重要原因。

宅内的毒枭并不是在交易,而是两个不同的团伙在“讲和”。

这种黑道上的谈判,双方说定都不带枪,但实际上除了门口摆样子的保镖外却没人遵守,几乎每个毒枭都带了武器,从制式左轮到霰弹枪应有尽有。

当警察们冲进房中的时候,双方的谈判正在关键时刻。由于警察是便衣,两伙神经紧张的毒枭都误以为是对方要黑吃黑,纷纷拔枪射击。于是,一场混乱的枪战就此打响。

在封闭的空间里每一声枪响都如同雷鸣,伴随着子弹穿透人体的“嗤嗤”声,变了调的喊叫声,几乎所有人都在极短的时间里丧失了理智。子弹打在墙壁上反弹回来,在人与人之间蹦跳。

“我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开枪,直到把子弹打光。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子弹打中了人,但我甚至没法确认打中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我的这位朋友身材较小,而且在第一时间滑进了沙发的下面,所以在枪战中得以全身而退。可能由于过度的紧张令人鼻腔血管充血,他当时最强烈的感受就是鼻孔中充满的血腥味。

当室内的枪声最终沉寂,在外警戒的几名警察冲进来接应时,我的朋友是屋里唯一能够站起来的人。

“最难受的是,把死伤的战友抬出来时,周围当地老百姓那种冷漠乃至敌视的目光。我明白,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外地人,抓的,却是他们的乡亲…… 可是……”

这样说的时候这位缉毒警的表情平静,甚至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

因为匆忙行动引发这场枪战的那位刑警队长,并无需去面对死去和伤残部下的亲人。

队长在烈士名单中排在第一位。

我的这位朋友讲完这段经历,大家沉默良久,而后,我给他讲了赵老太爷的原则。

我想,他的那句感慨,并不是在责怪牺牲的战友,只是给了赵老太爷一个更高的评价——壮烈是值得钦仰的,但不是我们所追求的。

对王经理的抓捕没有悬念,老太爷早有部署,虽然案犯一直跑到了对面的胡同里,还是被埋伏好的干警抓个正着。倒是他这种不顾一切的架势,让老太爷和他的部下们深感此人有大案在身,否则他犯不着这么跟我们玩命。

王经理孤身一人,没有出现家属拉着不让抓人这样的桥段。他的邻居们得知王经理是因为再次吸毒被抓的。在永兴酒店和王经理的住处,老太爷都留下了眼线,如有人试图与其联系,立即顺藤摸瓜进行追捕。

与此同时,二处方面的审查却很不顺利——那两个贴小广告的东拉西扯,就是不往防盗门案子上引。最后预审员点出了那起现场有“新桂米粉”的盗案,没想到分别被审的两人异口同声——这地方俺们刚踩了两次点,还没等第三次踩呢,别人就下手了……调查结果是——纯属巧合。

得,白忙活一场,抓了俩小贼,连七处都不值得送,一切,还得从头干起。

刑警4队这边对王经理突审的过程也同样不甚顺利。此人闭口不言,矢口不谈那几个“白领”的情况。

赵老太爷不禁摇头。这人啊,真是性格即命运。看着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人物,王经理这个人的性格呢,就是什么事儿都要杠一下,非得苦头吃过了,才肯就范。

让王经理低头的方法很简单,通过搜查,在他住处发现金蟾一个,戒指数枚,都能和防盗门大案失窃的报失清单对起来。

虽然证物很少,但却是跟防盗门大盗的案子确实可靠相关的,直接证明了没有抓错人……令人意外的是,看到证物,这位忽刚忽柔的王经理不是乖乖地竹筒倒豆子,也不是继续硬挺,而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预审员纳头便拜。

我还没有开口问啊……

说起来预审员审人的经历不少,但这样显着前倨后恭的事儿,还是十分罕见,让人忍不住问一句——这哥们儿是什么性子啊?

京城捕王之十 啥叫高科技犯罪

老太爷说过,预审的时候,有时你也弄不清楚哪句话就把嫌疑人给打动了。但打动到让人纳头便拜,这还是比较罕见的,王经理的这个举动让周围人一愣。

但是此后他的那句话让人一下明白了其中原因。

他喊的是:“他们会宰了我的,他们干得出来!”

敢情是吓的啊。

王经理断断续续的交待颠三倒四,不成条理,但整理以后,却是一份完美的答卷,充分揭示了防盗门大盗的作案经过。

原来,作案的真是这批“白领”。他们的首领真名李勇,吉林人,曾因盗窃入狱,王经理当年犯了粉案,俩人是同监的狱友。

出狱之后,过了两年,李勇来了北京,就住在王经理的店里,拿出一批金银首饰,请王经理代卖,价格低得不像话。

王经理在京也算黑道边上的人物,对这位“勇哥”在干什么心中有了分寸,但是人家提的这个价格让他有很大的利润可图,所以很快找人找途径帮着把这批货出手了。

如是几次,王经理拿的分红不少,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总觉得进项还不够,“勇哥”来北京的次数太少。于是,有一天便貌似无意地向李勇谈起北京“人傻,钱多,快来”的若干轶事。

谁知,李勇一听,竟然大笑,说你以为我来北京就是为了出手这点儿东西吗?正要借你这块儿地方搭台唱戏呢。也罢,你帮我做三件事,其他的看我的手段。

哪三件事儿呢?

第一,为他包几个相连的包房,要求在楼上(永兴酒店是二层楼),两侧都有上下楼通道,环境相对封闭,相邻楼道中有通房顶的天窗,对外观通条件好。这几个包房平时服务员不能进入。

这对一个酒店经理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第二,为他雇佣几个敢干黑活的出租司机,每天给400块钱包车,但是必须可靠。

这一点王经理手里也有几个人。

第三,要他给找一个地道的北京女子,必须要胆大心细,敢干犯法的事儿。

王经理想了想,找来了自己的女朋友文丽。

李勇没有轻易接受这些人,还专门来北京进行了“面试”,结果,司机里头淘汰了两个,保留了沙皮狗等四个,至于文丽,李勇给了极高的评价,认为比期待的还要好。临别的时候李勇告诉王经理,自己一个月后返回。

一个月后,李勇果然带人回来,开始了在北京的“经营”。

这一出动,几乎把王经理的下巴惊掉——李勇带来的五六个伙伴,个个小帅哥,人人大哥大,象公司职员,象都市白领,就是不像贼。他们到了酒店,立刻在原有窗帘背后粘了一层厚帆布,在窗帘边上则放置一台带支架的望远镜,几个人排班放哨,监视店外动静。其中一个房间被他们专门设成了化妆间,里面挂起几十套笔挺的西服,中山装,衬衫和工作服,柜子里放好不同形状的眼镜,假发,不同类型的帽子,鞋子和成打的工作手套。

他们出手作案,更让王经理大开眼界。

每天早晨九点,文丽和三名作案者每人随身带一提袋,乘沙皮狗的出租车出发,但会随机找个地方下车,随便再换一辆出租车继续出发。他们到底怎样选择作案目标,这个困扰警方许久的问题有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上车后,司机会问:“您去哪儿?”这时候他们中间的一个人会回答:“瞎逛,你看着开吧……”

每一个司机对这种要求的理解都不一样,他们去的地方自然毫无规律。

而车上的“白领”则在观察旁边的小区。只要看到有防盗窗比较密集的地方,就会叫停车——这通常意味着此小区内有钱人较多。

下车以后,即由文丽前去,对有防盗门的住户敲门踩点。如果有人在家,便以找人找错为名离去;如果无人在家,则用大哥大通知另外三名“白领”,立即开始行动。

实际踩点的时候,十次有八次成功。这是因为他们都是选择人家上班时间前去造访,而很多人家安装防盗门正是因为家里不常有人看门。

一旦发现无人,四人便分出两人,一人监控楼上,一人监控楼下,另外两人携带皮包到防盗门前,将其中若干部件组合成一件奇怪的工具,随即破门而入,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破门后,仅留文丽在外监控,其余三人持刀入室,如有事主在家,便以刀挟持。随后开始按照程序进行洗劫,如有所得,便放入随身携带的提袋。这种程序十分规矩,比如首先寻找钥匙孔磨得最光滑的抽屉撬开,比如先去摸挂在衣橱里的大衣,外套口袋,还有一切动作都需戴上手套进行。

完成洗劫后,他们会用大哥大叫来一台包好的出租车,有时是沙皮狗的,有时是其他人的,但其他人的车只能开到某个约定地点,在那里他们会换上沙皮狗的车,所以,只有沙皮狗真正知道他们落脚的永兴酒店。

按照王经理所供,他们作案有着严格的规则,不允许冒犯。

比如,凡是敲门遇到有人应门,立刻远遁,当天绝不在这个小区作案。这样,小区没有失窃,人们又本身对本地人,女性缺乏警惕性,因此,没人会把文丽敲门的事儿当作疑点报给警方。

又比如,他们只偷盗现金和细软,且销赃从不在北京,每到十几天,便有团伙的成员携带赃物回外地,这种异地销赃使其又少了一分被侦破的可能。

乃至他们每天下午五点不管有无得手都会“下班”,所以警察夜晚的巡逻完全不可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还有,他们盗窃之后招来包租的出租车,并不都用一辆,尽管如此,仍从不随即就上。都要招呼一声:“师父,走吗?”然后才上车。这一下,谁还会觉得他们可疑呢?

王经理哀叹,说看见他们做贼,觉得自己见过的那些黑道朋友,都应该退休了。

而赵老太爷事后说,这是他所破获的案件中,最为具有高科技和程序化特点的一起。

实际上,老爷子说,要不是这里头有一个女的,一时半会儿,这案子还真不会给我们追到线索。

[新年了,老萨给大家拜年。虽新年,不断写文,非为某种坚持。过年,回家陪母亲,是一种幸福,但人在国内,长夜漫漫,不免思念家中那两个魔女,想来她们的思念也是一样。无以排遣,且写文度过除夕之夜吧。合家团聚的朋友们,多令人羡慕啊。]

京城捕王之十一 红颜祸水

这一伙防盗门大盗横行北京,其组织性和对高科技手段的运用,在当时绝无仅有,直到今天仍堪称贼中之豪。他们最令人惊讶的一点是行窃前曾花了很多时间对各种防盗门仔细研究,而后自行设计了一套奇特的破门工具,这套工具能伸能缩,能拆能装,竟是专门通过某兵工厂下岗职工定造的。

文革期间科学院某附属工厂有个青工,私造出来的枪曾令秦基伟将军赞叹精巧。防盗门大盗的破门工具也曾令有关专家赞叹——当然,不是没有缺陷的。这个缺陷让这伙大盗开遍了北京的各家防盗门,唯独对付不了一种“盼盼”牌的。这一现象被发现后,曾给盼盼防盗门的厂家带来不小的麻烦,以至于有人怀疑是不是这家老板为了推销,雇人扮演大盗。

这种猜测令“盼盼”厂的人很是惊惧。但随着警方调查证明他们与盗案无涉后,闻风而动的订单又如同雪片般把老板砸晕。只是……只是喜忧交加的盼盼老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防盗门与别人家的设计原理都是一样的,为何贼不偷我家的门呢?

这件事,直到案件侦破听到招供,大家才恍然大悟,这贼,还真奈何不得盼盼。

此事留待后文分解。反正,有这样一点缺陷仍然令人赞叹,至少有专家表示自己设计不出来。

设计这件古怪兵器的,便是此案的首犯李勇。此人的智商可想而知。而他给团伙制定的“工作守则”如同古代军中的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条条针对公安侦破的手段,弄得连警察都对其有几分佩服。

而且,这个盗窃团伙内部控制的手段十分严厉,李勇掌握所有成员的家庭情况,曾当面警告若有人脱离或告密,必“杀你全家”。

在李勇的统辖下,“防盗门大盗”的团伙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尽管警方撒开大网,仍不能抓住他们的尾巴。

然而,百密一疏,因为王经理把自己的女友文丽拉进了这个团伙,却使这台精密的机器出现了杂音。

平心而论,文丽是防盗门大盗团伙的重要角色,而且在案犯中无论心理还是技巧都堪称上品。如果没有她打掩护,他们的作案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利。

但是,别管是在山寨还是在团伙里,如果只有男人的世界里放进一个女性来,那多半会引发内乱。梁山泊?梁山泊那几个算是女的吗?母大虫顾大嫂,母夜叉孙二娘,一听这名儿就让人头皮发紧。一丈青扈三娘,看《水浒》中的描写,似乎是个丽人。实际上呢,据我一位朋友考证,所谓“一丈青”,实为大熊猫的代称也,在一百零五条汉子中塞一个状如大熊猫的女性,应该还是不太容易引发混乱的,您换塞个格格看看?

文丽正是个颇有吸引力的女子,这事情可就热闹了。

如前所述,文丽本是王经理的女友,李勇等人作案一段时间以后,在外地销赃后会分给他们一份,有时候闹着玩,王经理也会从他们拿回的赃物里面捡个金蟾或拿支金笔的当个玩物。大家各有所得,倒也相安无事。无奈人不是机器,虽然编了程序,中间却会产生岔头。

这个文丽既然敢参与作案,而且表现得相当出色,说明这绝不是一个性情平和的女子,整天干这样刺激的活儿,跟李勇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跟王经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那李勇更不是良善之辈,日子久了难免演出一台“文李恋”来。

虽然李勇文丽打得火热,倒也不好意思当着王经理。这种蜻蜓点水野鸳鸯式的恋情,要是王经理不当回事儿,或者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但正如赵老太爷对其性格的总结,王经理这个人总是要碰碰钉子才肯上路的,于是知道这件事之后对着文丽大发脾气,连踢带打,嚷嚷要和李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其实,他也就是嚷嚷罢了,一个吸粉的,要他跟人动刀子实在是难为他了。但是这种买卖是李勇做惯了的。李勇没说什么刀子进什么刀子出的,把王经理拉过来就是一顿臭揍,从此和文丽出双入对,从地下变公开了。

以前双方是合作关系,现在闹成这样,王经理也就不大愿意和李勇见面,经常借故躲出去,省得看见这两个“狗男女”生气。李勇自然也不在意,正好乘机停了销赃后分给王经理那份钱。谅这个色厉内荏的王经理也不敢怎么样。

这实在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忘了王经理虽然胆子小却吸毒。吸毒这个玩意儿就是烧钱。王经理平时从无积蓄,那点儿工资用他说法也就是“仨瓜俩枣”,所以没了那份贼赃分红,也就没了毒款。偏偏这位王经理还死要面子,憋急了,终于把以前拿来当玩物的几样小首饰拿到南湖渠卖了以解燃眉之急——这其中正包括了被小百子买下的金笔,于是终于给赵老太爷送来了线索。

然而,王经理得到甜头,又给公安人员带来了麻烦。

卖了几次东西以后,王经理灵机一动,借着自己有钥匙,偷偷溜进李勇他们的房间,竟从贼赃里捞了一把。

发现赃物居然也不安稳,李勇只能苦笑——作窃之家焉有被窃之理?

但是,他们倒也不想与王经理完全撕破脸,毕竟在北京的关系都是他带来的,万一把他逼急了不定上公安局把他们“点”了。于是,李勇们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做好准备,忽一日,这伙人如同空气一样便消失无踪了——他们搬家了,搬到哪儿,王经理也不知道。

这正是老太爷产生了疑心,准备指挥人马对这伙人进行监控的前夕,结果当然只能是望楼兴叹。

更糟糕的是,审问中才知道他们之间以前有一个秘密的约定。虽然双方关系冷淡下来,但仍然每天通一个电话,如果给王经理电话不接,则会派人到他家中看是不是出了事。

在王经理的手机上的确有过一个未接来电,而老太爷的部下也听其家邻居讲有人来问过王经理的下落。此后再无联络。

对此,比较有利的一面是邻居说王经理是因为吸毒被公安人员带走的,比较不利的一面是对方是否相信没人知道。

老太爷听了汇报,打了半天算盘,最后让人把王经理放了,监视看李勇等人会不会跟他联系-先死马当活马治吧。

就在这几天,防盗门大盗又有行动,这回,偷的是人民日报。

他们可真不怕把事儿闹大。

京城捕王之十二 捕了“沙皮狗”

《人民日报》社家属院被盗,从盗窃现场的痕迹来判断,此案仍是李勇一伙所为。

那次到北京电视台做节目,遇到高清纪实频道的曹主任,提起这件防盗门大盗偷《人民日报》社之案,忽然眼睛一亮,道:“这案子我记得,被盗的就是我们家楼下啊!”

看来,这世界真够小。

勘察此案的警察记得,和一般人家被盗周围人只是看热闹不同,当时来的不少人一手本子一手笔,有的在惟妙惟肖地画示意图,有的一搭一档地向勘察现场的警察们询问情况。三下两下之后,带队的长官不干了上来阻止——这是要我们查案呢,还是要查我们呢?

没办法,人民日报社院里住的不是记者,就是管记者的,再不就是记者的儿子。记者们都有点儿窥视癖,平时要采个好题材得写血书上伊拉克的,好容易自家门口出了起案子,人家能不赶着来吗?

这就跟央视着火那回一样,据说对面那啥啥电视台里,大炮筒子架了好几排,从主任到导播个个兴奋得跟分了两筐猕猴桃似的……如果被盗的是天文台,那在古代可以叫骑劫司天监。

如果被盗的是财政部,那在古代可以叫神偷入户部。

如果被盗的是海关,那在古代可以叫市舶使司大盗案。

如果被盗的是人民日报呢?那在古代大约只有同样代表舆论的御史台发生窃案可比了。如果古代御史们的家被盗,可以想象,朝中会出现多少弹劾五城兵马司或九门提督的奏章啊。

反正,盗了人民日报社给北京市公安局的压力也不轻。

王经理放出去不见李勇等人前来联系,市面上四处撒网也未见这几人露面。

那两天老太爷关心的是另一个案子。

前一段,有个侦察员老孙采来一条线索,说有姓牛的两兄弟有些古怪,似有负案出逃的准备。听说这两个人在某个铅笔厂打过工,老太爷让副队长天鹏去调查他们到底在哪个铅笔厂打的工。

天鹏副队长找了其他民工打听,终于得到结果。回来,把调查那两个小民工的事儿跟老太爷说了。两个小民工是在一家叫做“五华”的铅笔厂里打工。不过,几个月前两兄弟因为工钱的事情和厂子里闹了些矛盾,随即被开除。此后两人一直没再找到工作。

没工作还在北京停了几个月?老太爷听了沉吟半晌,说我再和你一起去一趟吧,到他们住处搜一搜。

记得在采访某一个案件的时候,我曾问过一个略有些冒失的问题——你们搜查某个地方的时候,不用搜查证吗?

当然用了。说的时候这位警官朋友坦然之极。

不过,我听说你们好像有时候说去就去,不记得你说起搜查证的事儿啊。是不是也有先搜了再说的时候?

是……是吗?你别瞎说啊,知法犯法的事儿,我们能这样干法吗?你……是不是听谁说过这样的例子?哪位爷说的?

我记得那天赵老太爷就说过,那牛氏兄弟的案子里面,他说去就去了。

啊,那个案子啊,我们都知道的,你可错怪老太爷了。我问你,牛氏兄弟住在哪儿?

租了一家农民的房子啊。

是正房吗?

好像老太爷说过,是农民依着山墙,用预制板搭的简易小房。

朝院里还是朝院外?

朝院外。

哦,侵占公地啊。那在法律保护之内吗?

这……

看着这位老大坏坏的笑容,忽然发现这些家伙要是挖起坑来那可是专业水平。

乘着牛氏兄弟不在,赵老太爷到其租住的地方转了一圈,找来找去,最后老太爷看见个作业本,把它往怀里一揣,叹口气,吩咐两个警察——去,捕了吧。

在牛氏兄弟被捕的第二天,赵老太爷下令把“沙皮狗”也抓了。

其实,这三天警察们对出租司机“沙皮狗”严加监控——如果说李勇等人因为担心王经理已经暴露而不联系,那么,他们注意到王经理恢复自由,应该会放松警惕。此时,他们联系警察碰都没碰过的“沙皮狗”应该可能性很高。

然而,三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防盗门大盗再没用过“沙皮狗”的车。不过“沙皮狗”天天出车,趴酒店门口等活儿,好像也没“惊”。

不管惊不惊,老太爷一挥手,捕了!

碰上老太爷手下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儿郎,“沙皮狗”未加抵抗乖乖受缚。审问的时候费了点儿周折,但有了王经理的供词在先,预审员处处关节均已掌握,“沙皮狗”还是被攻破了。不过,除了对此前的案件作证以外,他似乎也提不出什么新线索来——李勇他们一伙从搬家就没再用过他的车,开始,还打过几个电话过来,说回东北出货去了,等回来再包他的车。而自从王经理被抓那件事发生,连电话都没了。

你们不联系不要紧,老太爷决定,主动和李勇他们联系。

曾经听被《北京晚报》报道过的“神眼小尹”尹宏志警官说过赵老太爷的特点。他说,老太爷最大的特点,就是“主动出击”。

这一点,在七十年代老太爷所破的一起“惊天大案”中,就体现出这种“主动出击”的精神。

所说“惊天大案”,可不是一种轻易的说法,那得惊动了中央才能算。

七十年代的时候,赵老太爷不过是一个公交分局的大组长,所抓不是扒窃小偷就是耍流氓的,什么“惊天大案”能落到他手里呢?

确切地说,这个“惊天大案”干脆就没在公安局里挂过号。

那一段时间,赵老太爷主要做的事情是对犯人进行审问。这是一项需要经验的工作。由于文革的影响,当时公安系统能干这个活儿的已经不多了。有一天,属下的侦察员捉了一个小偷,送回来审问。

案子并不大,几十块钱而已。但老太爷并没有马上对其进行审查。

预审这个工作有规律可言,有位名提告诉老萨,自己问话的前六十句都是背熟了的,能熬过这六十句问话的嫌疑人凤毛麟角。

但同时每个预审员也有每个预审员的特点。比如,赵老太爷每次审问之前,要先晾嫌疑人一段。有人认为这样会让犯人稳定心理状态,思索应对方法,但赵老太爷不这样认为,因为他会观察。

这次的小偷,老太爷观察了一会儿,下令提审。

提审的时候,赵老太爷下令,把预审室的门锁上——也就是说,把赵老太爷等预审员和那个嫌疑犯,全都锁在屋里。

京城捕王之十三 马小六被盗案

有朋友对老萨讲,所谓“惊天大案”不是闹着玩的,总不能你说“惊天”就“惊天”,总得说说是怎么个案子吧。

这案子的主人公,北京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也许还有点儿印象,此人名叫马小六。

听到这个名字,估计有不少人会哑然失笑,马小六?还王小二呢,这是哪个村儿的……这就叫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要在那个年代,问这个话的,闹不好就给当反革命抓了。马小六在文革后期,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1976年4月12日,合众国际社以香港电头转述新华社报道了当时一起发生在北京的事件,读来宛若一场战争,让人不寒而栗。

“广场上亮如白昼。打击反革命分子的战斗开始了。数万民兵,手持自卫武器,从广场东西两侧,象两股滚滚的巨流涌进广场……在人民警察和警卫战士的配合下,他们把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包围住。那些猖獗一时的坏蛋们在工人民兵的铁拳面前,哆哆嗦嗦,龟缩一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英雄的工人民兵在天安门广场严惩一小撮反革命分子的英雄壮举,充分表现了工人阶级大无畏的气概,显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巨大威力。”

合众社报道,这场激战是首都民兵指挥部的两位“负责同志”指挥的,其中之一就是——马小六。他们在某座营房的三层楼上设立了作战指挥部。这座营房被放火烧着了。“烈火烧到二楼,滚滚浓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时”,他们仍然“沉着指挥战斗”。

听起来仿佛中国的首都发生了叛乱。而今天,我们知道,当时并没有什么叛乱发生,那是一次因为群众自发悼念周恩来总理引发的镇压,史称“四五事件”。这起被称作文化大革命丧钟的事件中,前面新闻报道里面这位履险如夷,不怕牺牲的马小六总指挥一举知名于中外。可惜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因为他率领民兵对百姓群众的暴行,给北京民兵挣来一个不雅的外号——“棒子队”。随着文革寿终正寝,马小六被免职,离开了政治舞台。

其实,马小六早年并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文革之中“火箭干部”中的一员。在文革前,他本是首钢的一名劳模,出色的炼钢工人,但在一切混乱中被卷入政治漩涡。和大多数火箭干部一样,飞黄腾达的马小六自我迷失,为人鹰犬,成为一个惹不起的存在。他最高的职位曾经达到中央候补委员,首都工人民兵总指挥。

不过事后也没有审判他,大约因为他虽有恶行,却实在不是有意,而是源于无知,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打坏人。这人后来仍然被送回首钢当工人,只是据说因为一直不给涨工资后来窝囊死了。

知道马小六的人不少,知道文革中曾有人偷了马小六的家,这样的人就不多了。

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过,马家被盗这件案子应该发生在1974年,当时马小六已经撰升为首钢党委副书记,正在中央学习。他的住处忽然被盗,发现后迅即报警。那个时代斗争为纲,公安部这边还在检测现场,上面指示已经到了,认为这极可能是反动分子对革命干部马小六的报复,责令各部门联合追查。

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到线索还是别的原因,公安部对此案的侦破此后即无进展。

说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是因为此前确有例子。有一次,康生外出后忽然“报案”,说他在外出时汽车遭到了袭击。公安部门闻讯立即派出有力的侦察员前来办案。康生报案的原因是在他的防弹汽车侧面玻璃上发现一个白点,他认为是枪击。

一位负责痕迹检验的侦察员仔细勘察之后,根据事实发表了看法,认为不是枪击,是路上有石子,压上以后崩的。

发表完看法,就被礼送出去了,而且此后颇吃了不少苦头。

他开始不解,后来认为自己扫了领导的面子,只能自叹不懂事。直到文革后,才有人指点迷津——康生何等人也,看不出来是石子崩的?那不定是想借题发挥把哪个老帅老将挂起来呢,居然被你一个小警察搅了局……所以这起盗案虽然惊了天,在公安系统内却如同雷区,讳莫如深。

马小六家被盗案,是在采访老太爷侦破偷盗北京大宅门飞贼一案时顺便提起,两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在当时,老太爷也不知道有这样一起被盗案,只是觉得那个嫌疑人有些特别。

特别在哪儿呢?

他发现那个人全身发僵,僵到鞋子掉了三四次都提不起来。此人身份已经确定,以前也曾因为盗窃被公安机关抓过,按说几十块钱的事儿,不至于让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吧。而且,这个人还不断地唉声叹气。凭这两点,老太爷认为他身上必有大案,于是对其锁门夜审。

有侦察员曾提到赵老太爷提审嫌犯有一个怪毛病——到关键时候会让人把审问室的门锁上,谁也不能出,不能进。这是怕人跑了?要能从刑警队这样好跑那北京的警察早就都下岗了。真正的原因是赵老太爷审案有着其特殊一面,那就是审问不来硬的,讲究的是一个证据当头,攻心为上,常常利用审问技巧使案犯无所遁形,向警方道出真情。

这种技巧,可称审问中的王道,极为同行所推崇。

然而,这种审问,即便是高手为之,也不是没有缺陷的。

比如,这种审问常常是一环扣一环,如果对方心中有鬼,会被一步步逼上绝境,以至崩溃。但如果中间被打断,案犯就有可能因这个机会调整过来,重新恢复抵抗。

就像复发的癌症一样,要对付这样的案犯,难度就比一鼓而下难得多了。

这也不是没有实例的。有位老警官曾经讲过,文革中北京曾发生过一起谋杀案,嫌疑人是一名着名的歌唱家,警方已经取得了相当有利的证据,并对其进行了穷追猛打的审问,特别是对一些细节的描述,如同亲见,令对方立即走到崩溃边缘,已经开始交代出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供词。

正在此时,一名“钦差大臣”忽然到来,替江青同志给歌唱家送来了一件大衣,成了此案转机。事后推测,江青送大衣,可能是有“使功不如使过”的打算,试图将这位歌唱家收入门下,为其效力。

关键时刻突然的干扰,让一些大捕头产生了动摇,审问人员内部产生混乱,而那名嫌疑人借此时间重新思考,一方面感受到了强援,另一方面“他大约冷静下来后,猜测到我们可能只是掌握了死者的日记,而不是早有监控”,于是转而顽抗到底。

结果,这起案子从近乎定案变成了疑案。

有一位预审员因此一拳砸碎了一支玻璃杯,血流如注。我认识那位老警官叹息:“如果那件大衣晚到一天,就是江青也救不得他了。”

老太爷对审问的时候有人干扰十分反感,所以他审理重要案件,都是关起门来干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根据对手表现出来的性格,老太爷制定了相应的战术。

嫌犯被带来以后,预审员按照老太爷的授意步步为营,很快把对方逼得额头见汗,不一会儿,就有交代了三四起撬锁盗窃案的案情。

令其感到意外的是,预审员似乎对这些案子没什么兴趣,竟然连笔录都不记!而旁边的老太爷只是半眯眼睛着看他,不问,也不表态。

这位的汗,就越来越多了。

等到这位的汗把背后都溻透了,老太爷冲着他微微一笑,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京城捕王之十四 悲摧的黑社会老大

赵老太爷问的是:“你知道我们盯你多少天了?”

对方瞠目以对,良久,向侦察员要烟。赵老太爷让给他。吸了一口以后,这位犹豫着问老太爷:“能不能告诉我,我偷的到底是谁啊?”

老太爷不动声色:“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下了手才觉得不对劲儿。”

“真的?那好,咱们做个约定,你说你的案情,说完了我告诉你偷的是谁,反正人家也没要求严办你。”赵老说的都是实话,他也不知道被盗的是谁,人家怎么可能要求严办这位呢?但如果案情出来,还怕找不到丢东西的是谁?这个承诺不是不能办到的。

对方又叹了一口气,说:“成,那我说吧。那天我到西直门……”

听起来好像不可思议的简单,其实提审时,这种压力下主动交待案情的事情是经常有的,甚至,有时候还是大案。着名的邹竞蒙凶杀案,便是如此。

邹竞蒙,原名邹家骝,是三联书店的创始人,着名爱国者邹韬奋之子,全国政协常委,当时担任国家气象局名誉局长。1999年2月22日遇害于北京当代商城停车场,死时身中七刀血流满地,可说惨不忍睹。此案曾经震惊全国,时人颇有认为其中有某些黑幕的。

侦破后看来,这起案件的背景其实颇为简单,就是一起单纯的抢劫未遂杀人案,杀人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惊天大案。不过,当时北京刚刚连破数起买凶杀人大案(其中之一就是赵老太爷侦破的三春国际贸易集团董事长谋杀案),加上邹竞蒙案现场有些容易引起误解的细节,所以警方的侦破方向一度也曾走向“谋杀”,绕了弯路。

这一走弯路,加上上峰三令五申,限期破案,给北京警方造成了极大压力,虽然全力侦办,但仍然未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戏剧性的是,为了侦办此案,公安机关在进出北京的要道设卡盘查。案发第二天,设在南四环的某检查站忽遭一辆奥迪小轿车闯关。早有准备的警方人员当即乘警车追赶,对方竟朝后方开枪射击。

警方随即还击,双方在京郊公路上演出了一场如同警匪片般的枪战。由于此案惊天,警方出动的都是最精锐的骄兵悍将,这场枪战中位置不利的警方连连击中对方车辆,最终一名神枪手将其司机击伤,迫使这辆奥迪车如醉汉般冲出路基,撞树熄火。

冲上前去的警方发现,除了战粟不止的司机马仔以外,奥迪车的后座上还仰卧一具持枪尸体,额头上的一个弹孔正在流出鲜血和脑浆,刚才正是此人率先开枪抵抗,在对射中被警方击中毙命。

敢在北京和警察枪战拒捕,电影以外这种镜头还是十分罕见的。这亡命之徒就是二二二案的杀人凶手?带着极大的期待警方人员呼叫后方支援梯队前来确认。

结果十分出人意料。此人和二二二案毫无关系,却是东北某市的黑社会一号人物,日前在该市的扫黑行动中漏网,逃到北京潜伏。二二二案案发后,由于案犯当时在现场曾威胁保安不准靠近,露出东北口音,故此警方加强对东北进京人员的审查。这位老大见此情况不明所以,但害怕被查出只好仓皇出逃。遇到警车拦检时,他以为事情败露而拔枪拘捕,终于被当场击毙,到死不知道人家不是为了查他来的。

真是个悲摧的黑社会老大啊。

此人也是公安部的通缉要犯,追击的警察为此糊里糊涂地立了功。以后同事买奖券总是让立功的那个神枪手代买,因为“这小子运气太好”。

由此也可看出当时破案的压力有多大,而警方又处于怎样漫无头绪的状态——这种双方全无社会关系交集的突发性犯罪,要找到线索实在不容易。

结果,案件却在完全不经意间被破。

那起源于这期间一次普通的日常例行行动,当时警方抓获数名违法人员带回审查,却压根没想到自己办的案子与邹竞蒙案有何关系。

只有一个姓梁的预审员比较细心,发现有一个嫌疑人大龙“滚大板”(按指纹)的时候,双手僵硬到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尹宏志警官在《警察手记》中曾经写道,案犯的身体僵硬程度通常与其案情的重大与否成正比。这个道理梁提如何不明白,于是,推测此人可能负案在身。这样,其他人都是审审就过,只有大龙被留下来——梁提想闲着也是闲着,跟他磨磨牙,也没准抠出个什么大点儿的案子来。

因为要先处理别人的事情,提审大龙晚了一会儿,直到天黑才轮到他。

结果,还没等问呢,这位往下一坐就要上厕所。

“有门。”梁提心说,让人带他去。

回来,坐下,又是还没来得及问呢,这位开口了:“你们是要问我二十二号那个案子吧。”

梁提说,“你等等,我出去一下,回来说。”

“我他X的做梦也没有想到是这个案子啊!再在那儿坐着我非得喊出来不可!”梁提走出审问室,在楼道里点烟,两回烧了自己的手指头,就是点不着——说起自己当时的“没出息”,梁提还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分钟以后,张良基局长带着一帮人,风驰电掣又跟打狼似的来了……大龙,就是对邹竞蒙实施抢劫的三名案犯之一,按照他的供述,另外两名直接杀人者迅即被捕。

这起如许大案,就这样轻松告破,令人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有些大案只是情节严重,但往往案情很简单,其中并没有多少玄妙。如防盗门大盗这样情节又严重,犯罪手段又极有特色的案子,会让办案警察一辈子不能忘记。

赵老太爷攻破马小六被盗案,也不过是针对嫌疑人特点施加压力而已。他注意到这个案犯思想负担很重,疑神疑鬼,属于那种瞻前顾后的性子,于是决定“诈”他一下,先让预审员将其逼到崩溃边缘,然后自己骤加一击,果然一举告破。这就像太极拳一样,是让对手用自己的力压垮了自己。

这名案犯供认曾经在一个月前盗窃西直门附近一户人家,收获极丰,打的包袱很沉,差点儿走不动道。

然而,回来一看偷到的东西,这个思虑甚多的贼却有点儿害怕了,他说——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家。

京城捕王之十五 主动出击

话说这位被赵老太爷审问的贼属于有传授的,他这一派讲究的是手疾眼快,速战速决。因此进了屋就是找现金,电器,细软,一通的划拉,觉得是好东西就包了走,当时绝不细看,作案回来才会仔细查点收获。

赵老太爷能描述京城各路飞贼的行事套路,说得惟妙惟肖,因为他手里有本自己总结的《贼经》,每个看过的公安人员无不拍案叫绝。为这个,他要求退休的时候王军局长专门把部下八大军头叫来,说我可把老太爷那退休报告扣住了,你们赶紧去找他,把贼经抠出来,不传授好了咱可不能让他脱警服!

老太爷倒是不藏私,就这样内部讲了几个月,还写了材料。据说,老太爷说到这个贼的门派时,有位军头不禁失笑,问起来,说哎呀呀,要这样不看就偷的贼跑到我们那儿去,可是找死啊——这位的辖区里好几个大院都是搞重化工的。

想象一个贼拿包袱皮包两瓶王水越墙…… 这一派贼的祖师爷的确有点儿缺心眼儿啊言归正传,这一次作案之后,回到家中,看着包里数出仨半导体,贼虽然有点儿惊讶,但还是挺高兴,觉得今儿这次出手值了。及至检查从一个抽屉里整个扣下来的一堆杂货,看见十七八个有机玻璃的钥匙坠子,这贼心里呱唧往下一沉,暗道不好,没准儿偷了不该偷的人物了。

您说不就这点儿东西嘛,何至把贼吓着?

要照今天,这贼都眼界高了,偷出五千万来都不觉得新鲜,架不住七十年代谁家有一照相机一手表就够娶媳妇,贼也眼皮子浅啊。

那也不至于几个有机玻璃的钥匙坠子就这么吓人吧。

问题是,这贼也算知识渊博,他知道这种钥匙坠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都是中国民航的乘机纪念品。

在七十年代前期,连坐火车订个软卧都得要查你级别够不够的,飞机可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要是有一个两个纪念品,说不定这人是个劳模,偶尔得到特批坐了飞机,但十七八个……一般老贼是不会作了案还回头的,但这个贼属于心里搁不下事儿的主儿,终于忍不住回去看看。这一看正看见堪称豪华阵容的警方队伍在那里勘察现场,此人当时就心动过速了。从那儿以后,他老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但又总找不出来。要不是迫于生计再次作案被抓,这贼早晚给自己弄出心理疾患来。

前两天刚看完李娜对小克的澳网大战,面对脚踝负伤的小克李娜却没能过关,通观整个比赛,李娜的技术不是问题,但关键时刻却几次失误,最终败下阵来。输在心理上,这贼的失败,性质和李娜是一样的。

尽管贼做了交代,但老太爷等人并不敢迷信口供。这是有教训的。老太爷早年曾碰上一个贼,每审到晚上十一点半,必给你讲一个蛮大的案子,说得头头是道,时间地点人物俱全,情节紧张,扣人心弦。兴高采烈的警察一通狂记后放其回号。第二天一核对完全没有这回事儿。问他怎么回事儿,这小子讪笑:“叔,我不就是想早点儿睡觉吗?”后来警察也知道了,每到太累了想提神就审一下这小子,让他来讲故事。结果,甚至有警察明知道他有这个毛病,第二天还是忍不住去核对,又惹一肚皮气。“他说得太像真的了,比福尔摩斯探案集还精彩。”赵老评价。

有趣的是此人还有一笔的好字,文章写得言简意赅,人非常聪明。后来才知道这孩子他爸爸是美术出版社的编审(此人名字我采访到了,公布出来估计能吓人一跳,但此老的各种报道中从未提到过他家这件遗憾的事请,出于对去世了的老人家的尊重,为尊者讳),延安鲁艺出身的红色艺术家,因为他的日本女弟子迷上了老师,为他生下这个儿子,从小家教不错。然而文革起后,这家父母被送往下放到向阳湖干校,两个女儿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还在初一的儿子无法同行,也无人照顾,饥寒交迫中沦落为窃贼。老太爷虽然气他糊弄警察,却明显带着对这孩子的同情,对他的屡教不改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感情。

所以,迷信口供闹不好会被犯人牵着走。这一回,老太爷也是立即带人按照案犯交代的门牌号去核对,登门一问才知道被盗的是那位首都工人民兵总指挥马小六的家。

因为事实确凿,这一案件后来的确被作为刑事案件处理了。事后有人赞叹老太爷这次积了功德,如果不是他审出了小偷,这件案子说不定就成了政治报复事件,不知道又要有几多冤案,几多“反革命集团”被炮制出来。

其实,这与老太爷主动出击的工作习惯有关,否则这小偷不过因为一起二十五块钱的窃案进来的,审完了也就完了,怎么会揪出新的案件来呢?

在“防盗门大盗”失踪的情况下,老太爷也决定主动出击,想了想他决定主动让“沙皮狗”联系李勇那伙儿人。他要“沙皮狗”利用公用电话而不是自己的手机给李勇等人打电话。

这一次,果然接了。

但是结果很令人失望,李勇接了电话,“沙皮狗”问:“兄弟,你在哪儿呢,还用不用我了?”李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已经回东北了,等回到北京再说吧。”

从时间上看,李勇等人此时有可能在东北销赃,这要抓人可就费劲了。

“沙皮狗”放下电话,刑警队的侦察员们对这个案子吵成一团,各有各的道理,但他们总的看法是恐怕已经不太好抓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老太爷显然不这样认为,被敌人从手心里跑掉,老太爷很不甘心。想来想去,忽然心生一计,让把“沙皮狗”押下去,把“王经理”叫回来。

老太爷让王经理给那伙人打一个电话,但不是给他们的头儿李勇,而是给那个八面玲珑的文丽。

女人,有女人的弱点。

京城捕王之十六 女性心理研究

赵老太爷令王经理给文丽打电话,对方果然接了。按照老太爷的吩咐,王老板懒洋洋地问道:“丽丽啊,今儿在哪儿呐?”

开着免提的电话传出对面的声音。文丽好像兴致蛮高的,拉长了声儿答道:“我们在千村百货呐……”

王老板哆哩哆嗦地看了老太爷一眼,眼神惊疑不定,嘴里却依然慢条斯理地问:“小勇呐?跟你在一块儿吗?哥想你了。”

最后一句是王经理自己加的,声情并茂。“京油子,卫嘴子”,看来这首都人民里面,有拿奥斯卡潜质的大有人在嘛。

文丽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他们啊,奔火车站了,说是要坐火车走,回东北。”

王老板还要再问,电话已经挂断了。

再打,就没有人接了。

王经理咽了口唾沫,看看老太爷,意思是我可都按照您说的办了啊,那宽大……那宽大处理,有戏吗?

老太爷斜楞他一眼,没理他。

宽大?对于你这种情况,要想宽大,那就得立功才行。比如前面提到邹竞蒙案中的那个大龙,判无期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立了功。不过,他立功了,那两个随后被抓的主儿就没这么幸运,直接给拉出去打了靶。可现在,在座的大小捕头几乎都对这个案子灰了心——这几个小子现在已经不在北京城了,等他们回来,“沙皮狗”被抓的事儿估计也漏了底,以李勇狡狐一样的性格,再想揪住他们的尾巴谈何容易?抓不住人,别说让你立功赎罪了,我们擦肩而过放跑了一帮大盗,大有动作迟缓贻误战机之嫌,还不知道怎么跟上边交待呢。

正在这时候,一个意外出现了。

给文丽打电话不接时已近中午,到了下午,大家正在对这个案子摇头,忽然窗外咔嚓一声,炮局看守所院子里大枣树上一根手臂粗的树杈不胜风力,折断落了下来。

老太爷把算盘往桌上一砸——有门!

事后很多参与的警员都把这树杈落地当作本案的重要转折点——这不意味着李勇他们今天要“折”吗?

由此可见迷信的不仅是作案的,破案的也有这毛病。

这其实很正常,再优秀的警察也不是神。以老太爷为例,若是近距离接触,你会感觉这不过是一位北京街头随处可见的老爷子而已。第一次见面,老太爷请了萨吃酱羊头,看到萨敲骨吸髓吃得香,那份介绍了个好地方的得意,就绷着脸也看得出来。以后见了多少次,每次见面老太爷都忘不了来一句——走,咱们吃羊头去。平心而论,老太爷破案无数,个人以为依仗的无非三大法宝——第一,丰富的侦破经验,强大的推理和逻辑思维能力;第二,几十年在京城各界建立的如同蜘蛛网的老关系;第三,娴熟的专业技术和从不排斥最新刑侦科技手段。在这三样法宝的支撑下,老太爷屡破大案,但也时常会陷入难解的怪圈,老太爷打算盘,砸算盘,摔算盘,乃至在屋里抱着脑袋转磨的情景,他的徒子徒孙们实在是没少见过。老太爷也有吃亏的时候,比如在伏击抢劫杀害数十名出租司机的黑道老大杨云龙时,也曾被其夺得先机,敏捷地带领手下破围而去。所以,老太爷有时候会跟很多老年人一样犯点儿迷信,是一点儿也不值得奇怪的事情。

不过,老太爷这次的迷信却让满屋侦察员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大伙儿凑到窗前看看落在地上的那根大树杈,回过头来纷纷表示瞎猫撞死耗子,别急着往上报,咱们再研究研究这案子。

很快形成两派意见,一派认为李勇等人当是已经去了东北,但也有可能还在火车站附近,要走没走之间;一派认为他可能和文丽在一起,在千村百货。

两路同时出击是可以的,但兵力有限,老太爷并不想平均分配人手。听了几遍录音以后,他让天鹏副队长带上“沙皮狗”,和少数人员前去火车站搜寻,若需要,可联系火车站派出所出警协助盘查,而他自己带上大队人马,直奔千村百货。

老太爷说我认为那文丽一开始说的那句是实话,李勇则纯粹在撒谎,咱们重点在千村。

根据日本医学刊物报道,有个辣手的科学家曾经对男女两性的脑袋进行过解剖。这位现代宋慈公布他的研究成果后,引起圈内大哗。他认为,女性容易被感情左右和经常在吵架的时候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纯属生理原因。这是因为据他解剖所见,女性大脑中负责语言的区域与负责情绪的区域以及负责记忆的区域几乎集中在一起,而男性则要远一些,男性负责语言的区域与负责思维的区域更近。受这神经传导到位次序中千万分之几秒差距的影响,女性说话时更容易受感性的支配,并轻易和多少年前的记忆发生勾连,而男性说话时更可能先考虑一下怎么编瞎话。

这个研究成果是真是假,是不是愚人节的文字不可考证(不过我国的电视上的确有人引用过类似观点),但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赵老太爷绝对不可能了解这样的生物学新发现,但他凭借自己丰富的办案经历,发现女性在无防备时真话冲口而出的情况比较多。而且,在听录音的时候,他们注意到文丽在回答第二个问题时似乎曾先捂住手机——这通常是在和周围别的人说话商量——然后才告诉王经理李勇他们回东北了。而她那句“奔火车站了”,正暴露了她知道李勇还在北京的潜意识。

事后还原,王经理打电话当时李勇就站在文丽身边。尽管他们当时基本已经认定王经理被抓与自己无关,只是因为吸毒而且已经被教育释放,但李勇仍然决定切断和他的联系,以免意外。文丽第一句话说出口,李勇便觉得不妥,立刻拽她的衣袖示意。文丽不知所以,按住电话询问,李勇告诉她不要说自己在千村,就说已经回东北了。

文丽依计而行,但眼看着站在身边的李勇,下意识地把李嘱咐的自己“已经回了东北”说成是“奔火车站了”。这一点微小的破绽,被老太爷抓了个正着。

下达指令完毕,老太爷带上大约二十名侦察员出击千村。

有一位因此立功的侦察员说,幸好带上这么多人,不然那回肯定演砸了。

京城捕王之十七 真正的狡狐

千村百货,这个商场今天已经湮没在京城诸多风情各异的高楼大厦之间,但在九十年代后期,“到千村去赶集”是一句很有诱惑力的广告词,有些人给它加了一个下联“上白沟来买枪”,以此极言那里什么都能买得到。

船板胡同离千村不算太远,加上当时北京还不怎么堵车,赵老太爷率领一伙侦察员押上王经理,开着车直奔千村,三十分钟就赶到现场。大家把车停好,留了一个侦察员在车里看着王经理,其他的警员侦骑四出,便开始在商场周围搜索李勇等人。他们推测如果文丽他们将近中午在千村,以当时的购物习惯,很可能在那里找地方吃饭,下午才会回去。

老太爷走出车来看了看,没注意到什么可疑人物,于是走到附近一个报摊旁边,等着其他侦察员有没有发现目标的信号。

问题是现在商品经济社会,您老站人报摊前头,翻来翻去什么也不买,时间一长,卖报的不干了,问:“您老要找什么杂志,什么报纸啊?我帮您找行不行?”

老太爷问:“有《人民日报》吗?”

摊主气结,这报多半是订的,零售的还真没预备。下意识问出这句话来,看来老太爷表面镇静,内里也在打鼓。

侦察员们也是气结,这千村百货周围人山人海,真赶集也没这么多人啊。且不说耽误的这段时间里李勇他们会不会跑,就算是现在嫌犯还在这里,要找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侦察员们在场里场外搜索两遍一无所获之后,老太爷想了想,大概觉得老白看人家报纸也不是回事儿,于是下令全体收缩,除了几个大门处留便衣盯着以外,全体人员转到停车场待命。侦察员们分析,李勇等人如果在千村,以他们不愿抛头露面的特点来看,八成是乘自己的车或者包车来的,在停车场守株待兔的成功率比较高。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没有动静。

侦察员们后来表示可惜当时还不具备手机定位能力,否则把文丽或李勇的大哥大位置测出来,案子早就破了。现在只好在车上等待了。

干这个活儿要求极大的耐心,因为这种等待谁也不知道有怎样的结果。两个小时不算长,一等一天一宿的也不是没有。

冯巩主演的《埋伏》,讲的就是蹲守的事情。《埋伏》的故事有艺术夸张,但距离真实并不遥远,这确实是个苦活儿。着名记者远方曾经采访过一次由崇文分局刑警队组织的蹲守,那一次是为了等一名出逃的杀人嫌犯回家取赃款。没人知道此人何时会回家,甚至还敢不敢回家。然而,蹲守的工作必须进行。那一次,直蹲了十七个小时,才将嫌犯抓获。

值得一提的是,反复观察周边情况的嫌犯是在确认看不出有任何危险之后,才冒险接近自家住宅,走在路上突然被出现的侦察员扑倒活捉。案犯在披风里面就藏着一支火枪,却根本没有取出使用的机会。

侦察员们藏在哪儿呢?

原来,在案犯住宅附近的路边,有一辆被长期放置的汽车,这就是侦察员们的藏身之地。他们根据牌号找到车主,向其提出借用。征得同意后携带对讲机,相应警械和食品悄悄进入车中,就此埋伏在里面直到发起攻击。正是因为这辆车一直停在那里,上面积满了灰尘。案犯才对其未加提防。当案犯出现时即被发现,途经此车侧面时被一鼓成擒。如果是一辆新车,案犯说不定就不敢靠近了。

那一次蹲守的侦察员中,就混有记者远方。他回忆当时最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上车前被严令不允许离开,以免打草惊蛇。但上车后过了一段时间便感到膀胱发胀,想要小便。这位倔强大胆的记者没有马上找带队的宋春来队长商量,而是咬着牙坚持——他想你警察也不能随身带着个厕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解决,你们自己要往外跑,就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放水吧。

两个小时之后,侦察员们终于也有人坚持不下来了。远方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来就地解决,而后扎上口规规矩矩地排好放在座位底下,显然是早有准备。

远方于是也照此办理,一时在侦察员中引来不少亲近的目光,觉得这是个能跟大伙儿同甘共苦的爷们。只是当远方执意要拍下众人方便的现场照片时,遭到了首都刑警们的集体反抗,差点儿给扔出去。

老太爷他们的蹲守稍好一点,因为他们可以得到大门处侦察员的预警,但等待总是很让人心焦。

不知是迷信还是直觉带来了好运,一个重要的线索传了过来——因为警察们把文丽的照片放在经理室请人辨认,有个已经下班的售货员反映自己依稀记得这个女的曾来自己柜台上询问某个商品,时间是在刚过两点的时候。

她有没有同伴?很遗憾因为周围的人太拥挤,售货员不记得了。

这已经是个太让人感到希望的线索。侦察员们决定继续等待。

眼看太阳渐渐偏西,就在侦察员们感到希望也在随着消失的阳光而渐渐暗淡的时候,消息突然传来——大门口的侦察员用对讲机发来激动人心的信号:“疑似目标出现!”

“有多少人?”赵老太爷问道。

“八个!”

“多少?”

“八个人,七男一女!”

老太爷身边的警察们不禁又喜又惊。喜的是对手可能全伙在此,如果抓捕成功,可以一举将其全擒。惊的是这个人数超出了最初的预料。刑警队来了二十多名侦察员,以两人抓一个,外加一个保护的标准,要把对手一网打尽也是一个很悬乎的挑战。

而且,他们还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怎能准确地将所有警力无声无息地部署到对手的周围。要知道几十个人在一个停车场里移动是件很容易引起注意的事情,如果提前惊动了案犯,可能引起一场混战。而停车场里还有很多毫无知觉来逛街的老百姓呢!

老太爷迅速部署警员迅即分成八组,向四下分散,自己在车中指挥。他命令只要目标出现,自己便会出车,用手势示意,各组则走不同路线向目标靠拢,最终在案犯登车的瞬间实施抓捕。

然而,等来等去,走进停车场的人三三两两,这八个人的一伙人却不见踪影。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忽然那个坐在司机助手席上的王经理哎呀一声,一头扎向了自己的两腿之间。

“怎么了?”

“前面……前面那两个人,就是李勇和文丽!他们要杀我全家……”王经理死活不抬头地叫道。

老太爷抬头一看,只见一男一女正从车窗前经过,那个女的虽然烫了头,依稀正是照片中的文丽。老太爷立即摆身出车,以约定的手势发出了暗号。可惜,已经晚了。

李勇果然是一头狡狐。他在走出商场之后即令身边的同伙分散行动,以免引人注目。这种近乎本能的策略让他进入停车场时并没有被警方立即发现,当王经理将其认出的时候,他已经离自己的坐车不过十米远。

李勇的同伙们也几乎在同时从不同位置走了过来,和他聚集到了并排停放的两辆桑塔纳车前。

而这时,侦察员们还在匆忙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距离最远的有四五十米,最近的也有十几米远,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们登车逃走!

赵老太爷根据自己的经验,立即判断出这次抓捕已经难以避免失败,偏偏他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京城捕王之十八 狙击

在关于千村伏击的采访中,眼看赵老太爷的部署出了纰漏,笔者曾询问警方为何不预先安排狙击手,李勇要逃就一枪放倒多好?接受采访的那位老大张口结舌,眼睛瞪得和牦牛的一样大,象盯着白痴一样盯着老萨足有十几秒,看来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丫有病”这四个字咽了回去。恢复正常以后,这位老大跟成心找茬一样问我:“狙击手?你说我们的狙击手是该拿着六四式去呢,还是五四式去呢?要不,拿着微冲?”

这回,轮到老萨张口结舌了。

警枪的选择是世界各国的一大难题,以当时北京警方拥有的这三种警枪而言,拿来给狙击手用都跟让孙悟空拿九齿钉耙一样,怎么拿怎么不舒服。

让狙击手使用五四式手枪那纯粹是要害他。五四式手枪,最大的特点就是没准儿。老侦查员坚决反对“老五四的准星纯属摆设”的说法,他们认为“它至少能告诉你出现在准星里的都是打不着的。”在千村百货这种地方用五四式射击,罪犯估计打不着,却90%会误伤群众,而且这种脱胎于俄国托卡列夫手枪的家伙威力强大,很容易出现一打一串的效果。考虑到这种情况,估计你就是塞给狙击手他也不敢用。

用六四式手枪倒是绝无这种问题,它的枪口动能很低,估计不会出现一打一串的二次杀伤效应,如果对着罪犯开枪,他身后的人都是安全的。问题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六四式最大的问题正是杀伤力太低。当年老山之战时我军侦察兵使用过这种枪,曾有顶着一只猴子打光子弹,对方身中数枪仍活蹦乱跳的记录,气得侦察兵骂娘。这要是罪犯连中数枪仍然生龙活虎,狙击手非跳楼不可。

用微冲……

就冲敢在首都市中心附近使用这种家伙,估计刑警队长得先进去——您何不扛支轻机枪来干这个买卖呢?

反正老太爷抓捕案犯极反对动枪,他手下的神枪手小郭子总在老头面前蹦来跳去,大叫“英雄无用武之地”,而老太爷却不去搭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给他讲贼撬锁的十一种方法,或者识别主犯从犯时凡人的身位特征。末了还要叮咛一句:“学这个有用,将来你不干警察了,你去个保卫科,人一看哎呀郭警官什么都懂,一看就是十三处出来的……”

小郭子给气得没脾气。

其实大伙儿都明白老太爷是为了大家好。枪这个杀伤力极大的玩意儿,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是个惹祸的根苗,抓捕抓捕,上级是让你去抓人,不是毙人的,他罪不至死你把他毙了那也不符合警察这一行的原则。

李勇和文丽等人走向汽车,侦查员们还没有形成合围,此时行动无异打草惊蛇,那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说实话象千村百货这样的地方,是抓捕行动最麻烦的区域。它的人员流量太大,跟踪容易跟丢,抓捕容易碍事,既不能轻易动枪,又不能引发恐慌,对警方要求甚高。

老太爷后来回忆,当时觉得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上去了,如果硬上对方可能立即开动车辆冲出去,还可能给周围的老百姓造成伤亡。他已经准备改上车跟踪,找到贼窝再做打算的主意了。立不立功,破不破案是次要的,关键是不要让自己人出现不应该的伤亡。抓捕的事儿呢,有今天还怕没明天吗?

令所有侦查员感觉异样的是,李勇和文丽走到车边,却没有上车,而是站到了车后,嘀嘀咕咕起来,他的几名同伴,也神态各异地走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半环,正把李勇两人挡在中间。不知是谁说了个笑话,这七八个人都笑了起来。

天助我也!眼看侦查员已经就位,老太爷把手往上一举,这就是今天的行动暗号。

老太爷手下抓人自有章法,拗肘,撕翅,掏裆,关键的问题是一定会首先控制住对方的手。无独有偶,我的朋友尹宏志警官也有同样忠告——押送犯人,犯人必须让我看到他的手。一群侦查员呼啦一下扑了上去,李勇等人不等抵抗,就被一一按翻在地。一搜身,“啪啪的硬家伙打手啊”——几乎每个嫌犯都带着凶器。

连警察带案犯,总共有三十多人,呼啦啦就按倒七个,周围老百姓都以为是流氓打架,纷纷惊呼闪避。直到赵老太爷抬起头来,向大家说明是公安局办案抓捕嫌疑人。一时周围掌声雷动。

看起来,这是对警察们最好的褒奖。

只是李勇自从被按倒后,眼神飘忽不定,看了一眼赵老太爷等人,轻轻叹口气,自此一言不发。

这时,老太爷才有功夫好好看看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随后向被俘的李勇同伙展开盘问。问李勇他们怎么就都跑到车的屁股后面去了?“一问之下,不禁深感惊讶。

原来,以李勇的脾气,在商场逛上一个钟头就该走了。然而,多了一个文丽,事情就不一样了。他们深居简出,好久没出门去购物了,这对女性来说属于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这一次,李勇似乎嗅到了什么,准备返回东北蛰伏一段,所以走前先去买些东西。文丽认为这一下子既然出来了,一定要玩好,李勇的同伙们也支持。就这样,他们一直逛到了下午五点,文丽才算心满意足。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很小心的,按照分散队形排列的,看似疏松,实际上迷惑性很强。给警方造成了很大麻烦。只是,当李勇他们提着购买来的大包小包商品走到车后时,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竟然无法打开后备箱。

这真是天意了。

那天他们的钥匙是真的,但无论如何就是打不开车后备箱,因为此前不知道他们用的哪辆车,警方也没做什么。李勇当过自来水厂的工人,熟悉机械,看到开锁开不开,简直是正中下怀,于是研究是怎么回事儿。这样一来耽误了时间。事后查明这只是因为车是借来的,李勇等人不知道它的后备箱锁有些问题而已。老太爷说了,这是天助我也。

抓捕成功,不过,双方仍然还有一场恶斗在前面,因为李勇采取了坚决的不配合战术。

京城捕王之十九 抓贼要赃

审问过李勇的侦查员说此人并不是个闷葫芦。问到他防盗门都能撬的开,怎么就打不开个后备箱的时候,走了麦城的李勇微微一笑,说:”我不是没带工具嘛。“早年的美国职业拳联冠军杜登,有一次在纽约和流氓打起来了。好汉难敌四手,拳王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查案的警察幸灾乐祸,说杜老大您拳台上的威风哪儿去了?老杜也是这样架子不倒地回道:”那天我没带拳击手套。“从这个回答上可以看出,李勇和大多数东北人一样,属于天生还有点儿小幽默感的家伙。但这是他”撂“了案子以后的事情,刚抓住的时候,李勇是一言不发。

审问这事儿,就怕这种的。俗话说死活不张嘴,神仙难下口,他要是胡说八道,有经验的侦查员带着他侃,一会儿就能把他带沟里去。这不开口的,还真不好办。

对这种嫌疑人比较棘手不仅仅是今天的警察。一位老警官曾描述过自己遇到这样嫌疑人的情况,那还是在上一个时代。

一名行窃的嫌犯被抓,但根据其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警察们怀疑其身负其他案件。此人随身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或相关物品,但无论怎样审问,始终保持沉默。那个时代当然还没建立可以使用的指纹库,也没有完善的全国联网系统,因此警方完全无法审问出其身负何案,姓字名谁。

在法律并不健全的时代,警察对这样坚决对抗主儿肯定不会客气,而且拘押的时间也有些无法无天。从警方经验来看,这样的人就算再顽强,也不可能始终对抗下去。唯一的结果,只能是老实说出自己的案情。而且,从警方角度,并不认为自己有何过分,还挺有理的——我们又不是要诬陷你,只是要你说自己是谁,干过什么,你凭什么不配合呢。

其实,即便是按照我们今天的法律,嫌疑人依然没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而需要配合公安人员的工作。

此人扛了九天,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在此人拘押的第十天。

一只苍蝇飞进了审问室,被审问犯人的警察用蝇拍击毙。这个没人注意的细节却被那人看在眼里。结果在审讯结束的时候,便悄悄藏起了这个死苍蝇。第二天,此人的腿就肿得跟大象一样——警察们推测,他是到了晚上把自己的大腿掐破,然后将死苍蝇塞进了伤口……医生看后感到无能为力,声称这样引起的败血病会死人的。毕竟人命关天,这下子警察们也不禁头上冒汗,而此人依然一言不发,看看警察们无可奈何的面孔,便用两只手当脚,慢慢地一步一步拖着那条变形的腿,顽强地向门口挪去。

警察们面面相觑,竟然目送着他离去,消失在街角上。在此后谈起此事时,他们纷纷感慨这人应该活得下来的。从其可以在当时警方各种手段下扛上八九天的水平,这人一定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李勇不吭声,他那几个兄弟也一样,看来早就有所准备了,都是一副死鱼不张嘴的架势。这样,他们的作案情况,销赃途径,在京窝点,一概审不出来。

案子似乎有走向僵局的危险。

这个刑警队的弟兄们倒是不急,案子已经报上去了,局里整个刑警队一片喜气洋洋。按说没拿着贼赃和口供这案子还不够”铁“,但是大家都相信,一口气抓了八个,手指头还不一边齐呢,没有这里边个个好汉的道理,哪怕第八个是铜像,前七个也能整成豆腐。这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是有人不想等了。老太爷的意思,能今天把赃找着,干吗等到明天呢?你们去,把那个文丽带来,咱们跟她谈谈。

在抓人的时候老太爷给文丽留了几分颜面,让两个警察比划了一下,看她乖乖束手也就罢了。把女的打到趴下,这种事儿老太爷还不大干的出来。

那干吗把七个男的打得扑街呢?这不是性别歧视吗?

这倒是不得已而为之。从解剖学角度,其实女性从骨骼到肌肉结构都不如男性适合格斗拼杀。大多数体育项目女子的世界纪录与男子都有一定差距。所以,冷兵器时代出现花木兰或者穆桂英这样变态女将的比例是比较小的。女案犯面对警察抓捕时,抵抗力通常都小一些,只要警惕其不要来个裙里腿之类的阴毒招数,无论是抓是追,警方都比较主动,而男案犯,那就要先解除其反抗能力,才能安心了,动作大一点可以理解。

何况,把对方打趴下或者压趴下,都是有直接目的——人在往下趴的时候自然双手会伸出来撑地,便为警察控制住其双手提供最好的机会。干吗非得按住对方的手呢?与武侠片中五花八门的功夫不同,警察的手段都十分实用——您想啊,在抓捕案犯之时,对方的手被按住以后,无论是靠脚踢还是牙咬其杀伤力都十分有限,警方人员基本是安全的,可以从容进行搜身上铐等动作。

会不会有的案犯武功高强,在这种情况下用脚丫子舞刀杀人……哦,老萨承认最近睡眠不足,有时会白日做梦。

因为抓捕的时候对文丽比较客气,老太爷希望对方能够投桃报李。

但世间的事情永远有人不按牌理出牌,人家文丽在审问室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油盐不进,那意思无论辣椒水还是老虎凳你们只管招呼!

看来,什么事儿都不能不谋定而后动啊。老太爷感叹一声,请出了杀手锏。

老太爷的杀手锏就是文丽的老妈。老太太早就被请了来,跟老太爷聊了半个钟头,又见一次蔫头耷拉脑的王经理,叹了口气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老太太早看女儿这两年不对劲儿,怎么劝都当耳旁风,劝多了就躲。老太太早知道会出事儿。

在老妈的开导下,文丽缴枪了——其实她心里就差一层窗户纸,想想案子都到这份儿上了,于公于私,老太爷怎么可能让他们生扛过去?这时候讲”义气“不就是给别人机会来出卖自己吗?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太太挑破了这层窗户纸,文丽还死扛个什么劲儿呢?

第一个缴枪,又交待了李勇集团的窝点,算是立功,文丽判的是最轻的。

原来他们自从放弃了永兴酒店的老巢,新的窝点儿设在了一个小区的居民楼,租了三室一厅,两间住人一间放赃物,雇佣新的司机继续做案。李勇放弃永兴酒店并非是发现了警方的踪迹,只是觉得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和王经理又闹了矛盾,认为还是换个地方稳妥。

也该着这帮家伙倒霉。本来李勇集团的人员总有几个留在东北销赃观风。但因为新搬了家,李勇的意思是把所有的人都聚齐一下,认认门,于是八人团伙全体到京,一起在千村被抓。

侦查员们立刻出发,直取窝点,果然一举起获大量赃物赃款。抓贼要赃,这回李勇等人再无法抵赖。因为李勇等人偷的都是细软,占地儿小,价值高,有的侦查员开玩笑,说我们谁手里都抄出来十万二十万的,发财了。

唯一没发财的是一位新来的侦查员。他走到阳台上,看到地上有个皮包,往起一拿还挺沉,一边打开一边想会不会是一包金手镯之类的?谁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堆管子,摇把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新侦查员很困惑。

带队的天鹏队长知道了过来看,瞅了一眼,一拍这位侦查员的肩膀:“你小子,立功了。”

京城捕王之二十 奇怪的工具

天鹏队长说小伙子立功了,原因是他找到了李勇等人开防盗门的作案工具。这种让大家一直觉得十分神秘的东西,是李勇自己设计的,浮出水面之后果然让人大开眼界。用其测试来开防盗门,果然无坚不摧,让赵老太爷都啧啧称奇。

这种古怪的家伙儿到底是怎样的结构呢?

打开来看,可见一节一节粗细不一的金属管,一个摇把,一个一头粗一头细的撑脚和一个有八条金属腿,酷似铁蜘蛛的小爪子。仔细看,那个”铁蜘蛛“的腿儿是可以开合的,而且前端有十分锐利的钩爪,硬度极高,后部细长,带有螺扣。显然,它是一件平时分体,作案时可以组合的工具,拆卸开来后正好可装在一只小皮箱里,作案时由一名成员随身携带。

那么,这东西是怎样使用的呢?比划了几下不得要领,警察们懒得再动脑筋,干脆弄一个防盗门来,再拉过一个平时负责破门的嫌疑人,让他当场表演。但见此人并不藏私,大胆献艺,他把那个铁蜘蛛的爪子张开,抓住防盗门上锁芯突出的部分,然后把摇把插入铁蜘蛛侧面的一个圆孔,一摇之下,铁蜘蛛的八根爪子骤然收紧,依仗其硬度高,竟深深地刺入了锁芯之内,与之形成一体;而后他把金属管中最细的一根与铁蜘蛛的尾部拧在一起,再依次把不同粗细的金属管套在后面,转眼间就用这些金属管形成了一根一米多长的套管。把那个撑脚细的一端卡在套管上,粗的一端顶在防盗门上。此时,他用力一扳套管,整个锁芯便被从防盗门中扯了出来!

防盗门整体的材质通常硬度较高,只有锁芯是制式的,而且设计防盗门时会考虑有人砸锁,撬锁,但没人想到仅仅凸出门面一两毫米的锁芯竟可以被拉住向外扯。防盗门的锁不怕砸,不怕撬,也不怕敲,却怕拉,成为李勇设计这种工具时攻击的弱点。那”铁蜘珠“的材料很特别,是李勇通过在兵工厂工作的朋友,用反坦克武器用钨合金制成的,硬度之高可以穿透坦克的装甲,所以,用其”咬“锁芯如同老虎咬骨头,可以深深嵌入。而或许因为李勇曾经在自来水公司工作后,他设计制造的套管结合紧密,浑如一体。当破门者猛扳套管时,由于杠杆作用锁芯与防盗门内部连接的部分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顿时断裂,这样锁芯便被破坏而从防盗门里抽出了。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

在李勇等人的住处搜到一堆被破坏的锁芯,个个上面都有八个钻得深深的窟窿。

这件奇特的工具,如今应该依然被我国警察博物馆收藏着。而以后防盗门的设计,也因此得到改进。一个人促进了一个行业的改进,李勇先生应该说没有什么遗憾了。

由此,可以看出李勇集团的特别之处和犯罪向高科技发展的趋势。以警方的破案记录来看,我国传统的犯罪学专家们对作案工具的改进不够重视,而更重视技巧的运用一把洛阳铲用了上千年式样不带变样的,便是实证。这样的结果是我国的贼十分重视”手艺“,一度个个都有可以代替刘谦上台表演的技术水平。不信?早年北京曾有过”佛爷大会“,也就是行窃的专业人士举办的聚会。进门的时候除了得说明是哪位老大请来的客人,还得当场露一手验明正身——看门的小弟会拿出一张大团结,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朝信封上吐口唾沫,然后朝瓷砖墙上一贴。您要想进门,就得众目睽睽之下从信封里把这钱夹出来。假如过程中钱还没出来,信封先掉下来了,您老别管多高的辈分,赶紧转身白白吧,这说明您已经不适合干这一行了。

这算不算某种上岗资质认证?

反正,中国的贼中,有一身惊人艺业,能飞檐走壁的高手永远受人景仰,比如燕子李三的传奇,便是如此。

说来有趣,各地方的贼有各地方的特色,我国的贼讲究手艺,而日本的贼则讲究仪式感。二战前夕,在日本曾经出过一个有名的大盗,经常在东京等地入室抢劫,来去如风。此人有个古怪的外号,叫做”说教强盗“。原因是这位强盗入室以后,首先要把主人全家绑缚起来,然后花上几十分钟对他们进行防盗防火教育。直到举一反三,推心置腹,让主人折服,认识到自己疏忽大意的问题,才满意而去。

能产生这样古怪的贼,大约也只有日本这个古怪的国家了。

对了,言归正传,那个盼盼防盗门为何无法攻破呢?说来也简单,只因为盼盼防盗门设计的时候,锁芯并不凸出于防盗门的表面,李勇的”铁蜘蛛“本事再大,没有那一点点凸出之处也无法抓住锁芯,自然无能为力。这一点点区别,成就了盼盼防盗门的一世英名。

防盗门大盗落网,七十多起大案同时告破,让整个北京警方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位钟国友先生在听取警方公告的时候死活想弄明白李勇跟他有何冤仇,干嘛要给他来个”鸡犬不留“?我那些鱼又是怎么死的?

结果提审时屡次问起,李勇都懵懵懂懂,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仇人。最后,终于有个小喽啰想起来了——啊,是有这么一位,家里翻不出什么正经东西来。一气之下我就在他家鱼缸里撒了一把洗衣粉。

得知结果的钟先生哭笑不得。

大案告破,同行的取经,媒体的采访,让刑警队很是热闹了一番。然而,老太爷却没有什么心情来享受这份成就感。

另一个案子也同时刚刚告破,两名残忍的凶手落入法网,但这件案子让老太爷心情很不好,连侦破了防盗门大案的喜悦,都无法令其感染。

事实上,正是后面这件案子中老太爷的话,让我动了写《京城捕王》的念头。

京城捕王之二十一 十四大案

想把赵老太爷的经历写出来,是一个已经琢磨了很长时间的事情。最早有这个念头,应该是在采访公安部汪旱英警官的时候。

汪旱英警官的样子与一般人理解的警察颇为迥异。此人有一张三分像刘德华的面孔,鼻梁英挺,面色白皙,身材瘦劲,看上去竟有几分儒雅,宛然是一个办公室白领。后来一打听,汪警官还真是一个办公室白领,从进警局就是坐办公室,已经坐了三十多年,除了实习,从未担任过一线职务。实际上,汪警官做白领的时间比大多数公司里那些系领带的家伙都要长。

然而他的工作很是有趣,人家是审犯人,汪警官审警察,被审的还很高兴——汪警官三十几年的工作竟然一直是审核各路捕头的报告,为其确认报功细节。这个类似锦医卫南镇抚司指挥佥事的职位使汪警官满肚子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件,而且很熟悉其间细节——哪个大大咧咧的警察在报功的时候也会把报告写得严谨如八股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老萨千方百计通过朋友和他拉上了关系,这样一个关于京城各种奇案的聚宝盆简直千载难逢。

然而接触起来发现这位汪警官之圆滑赶得上四川军阀邓锡侯了——之所以这样说,因为邓锡侯有个外号叫”水晶猴子“,汪警官也是这般让你如沐春风而又滴水不漏,可以和你大谈三个钟头话题不带重样,就是最后记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和崔铁鹰这等刚烈的一线老大交往要简单得多,你只要豁得出去,三大碗烧酒碗对碗地下去,人家会定你是条汉子,把你当兄弟看待。但跟汪警官这样的做法根本没用,三大碗下去你天旋地转了,人汪警官还是笑容可掬,温文尔雅,还是跟外交部发言人似的。

你拿他根本没辙啊。

没办法,人家搞了多年宣传工作,很知道千言不如一默的道理,否则汪警官根本不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干这么多年。

只有谈到”赵长印“这个名字的时候,汪警官仿佛微微一愕,道:”赵老太爷啊……“然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一个一个案子说来如数家珍。事实上当我后来采访赵老太爷的时候,老太爷很惊讶老萨哪儿了解来的这么多细节,他不知道汪警官已经提前做了剧透。

起初不理解汪警官怎么忽然从锯了嘴的葫芦变成高压水龙头,等看到他的眼神,顿时有了三分理解。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还带着……三分崇拜。对,我猜如果坐办公室那么多年的汪警官心中有个崇拜对象的话,闹不好就是赵老太爷。感觉上,在北京警界,赵老太爷的赫赫威名,仿佛就是一面旗帜。

汪警官不看材料,仅仅因为萨提了老太爷的名字,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了十四个经典大案,都是”赵老太爷“率领所部侦破或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的案子。说来个个不是惊心动魄,就是险象环生。大多数案子在全体或者部分北京市民的记忆中,都有着或深或浅的印象。

这十四个经典大案在我的笔记中是如是记录的(不按时间顺序,而按照汪警官讲述的顺序)。

第一案,西直门枪战案,这起案件中黑社会团伙创造了此后电视剧中”左手大哥大,右手五连发“的标准黑帮形象。赵老太爷亲手抓捕了其首犯,反侦察经验极为丰富的北京黑社会巨头陆世宏。

第二案,号称新燕子李三的”大宅门飞贼“案,该案中北京东西城区数十家包括开国元勋在内的宅邸被盗。此案的破获和追赃都很不容易。

第三案,劫杀数十名出租司机的首都悍匪杨银龙犯罪团伙案,这伙持枪悍匪在遭到警方伏击的时候竟然仍能破围而出。

第四案,石景山十五名假联防连环入室抢劫案

第五案,吕家村巨额伪币工厂案

第六案,106路电车”菜刀队“扒窃抢劫团伙案第七案,”双桥西柳性奴别墅“虐害幼女姐妹案第八案,”防盗门大盗“入室盗窃团伙案第九案,侦破北京市第一起大哥大盗号案,此案与”防盗门大盗“案共称为北京九十年代高科技犯罪的两大案件第十案,护城河角门浮尸案,在公安系统内部又被称作”检察官杀人团伙案“。

第十一案,总经理雇凶杀人案,被杀的是董事长第十二案,方庄入室绑架案,着名记者的丈夫被绑,新闻界几乎炸营第十三案,良乡色诱钓鱼诈骗团伙案第十四案,金螃蟹枪案……

每一个案件,后来都和老太爷一一核对,发现汪警官的记忆力十分惊人,记不得的内容也就罢了,只要是记得的,都能得到证实。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职业特点决定的——人说立功报奖的案件送到汪警官手里,他总要问两三遍,如果前后有什么细节不相符合,准会被汪爷给核出来,那简直是电脑啊。

我估计,要不是时间有限,汪警官还能把这个清单列下去。

当时就想,如果把这十几个案子都写出来,哪怕只是流水账般记下来,只怕都是一本书的量了。但是因为手头的事情甚多,也就是想一想而已,至少当时还没有什么机会采访这位北京警界的传奇人物。

说完了十四个案子,汪警官眼神闪烁,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您,还有什么赵老太爷的案子要补充吗?“我问。

”那不是。“汪警官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了,”我怕误导您,以为老太爷就是一破案机器。其实……其实我们佩服老太爷,主要不在这儿,咱北京能破案的多了去了。赵老太爷让人敬佩,主要是人品。“”人品?“老萨有点儿没明白,想难道老太爷破案靠RP爆发吗?

”应该说是那种作为警务人员的荣誉感,或者说从事公安工作的责任感……你得问跟过老爷子的兄弟,好多都变得跟他亲儿子似的……这个,这个,他N的还真不好一句话说清楚……“感觉到老萨惊奇的目光,汪警官似乎忽然醒悟自己爆了粗口,只轻轻把肩一端,又亮给我们一个文质彬彬的儒警形象。

难道是我听错了?老萨一边琢磨着一边起身离席去方便,留下汪警官和陪我来的尹警官两个。

等我回来,顿时明白刚才自己肯定没有听错。

只见汪警官身子往前欠着,抡着胳膊岔着腿,口沫横飞两眼精光四射,正讲得兴奋:”我甩起铐子,照着小丫的脑门抡圆了就一下,我说靠你X的,老实着给我一个个的下来,谁乱动老子抽死他……“这还是刚才那位满口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汪警官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样了?汪老哥这是怎么了?

捕王外二篇 防盗门大盗案中被遗忘的两件”操蛋“事儿BY北京老引

北京老引,也就是尹警官是老萨的朋友,就是在他的介绍之下,老萨才得以与赵老太爷相识。在采访老太爷的过程中,老引一直在旁保驾护航,并且不断把各种提审的技巧用到老太爷身上。有时候老太爷疑惑地看过来,那眼神分明是:”我怎么觉着自己好像坐的地方儿不对啊?“在老萨写赵老太爷侦破”防盗门大盗“一案的过程中,经常要跟老引核对当时的情形,也得了老哥不少鼓励。然而写完后,老引却觉得意犹未尽,还有些未尽之事值得一提,于是写成下面文章,刚刚写完,便被老萨缴来,当作正文的外篇处理了,谅老引也不会见怪。

请看北京老引所写的这篇——《防盗门大盗案中被遗忘的两件”操蛋“事儿》

”防盗门大盗“盗窃案萨爷基本写完了。在前期采访中俺有幸相随,全篇看完感觉萨爷似乎遗忘掉两个比较有意思的情节,听俺一一道来。

一、把贼吓一跳的被害人。

话说一天众贼人像往日一样大白天驾车”出窃“[萨注:他们称为上班],来到一家防盗门前,还是由女贼[萨注:就是那位轻车熟路的文丽]先上前敲门。无应答。剪断电话线,快速打开防盗门进屋。[萨注:一切都按照标准的程序进行]一看,里面的卧室门还撞上了。一般人家走后都是敞开室内各个屋门,这家有点儿怪?!由于是木门,一贼人上前一脚把门”咣当“踹开,这一踹,众贼人全部惊呆了。原来卧室床上赤条条,光溜溜躺着两位中年男女。[萨评:老太爷回忆当时大盗们对着如此情景,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目瞪口呆。也是,这光天化日的,在古代那叫”白昼宣淫“,是犯刑律的事情啊 …… 然而,不管怎样,程序出BUG,执行不下去了,怎么办?]

还是人家李勇镇静,上前把刀一比,别动,翻过身来。一对男女乖乖翻过身来,被他们绑上。众贼人洗劫一番悄悄撤出(话说您要问这贼人不讲道义啊,为啥没侮辱内女滴呢?俺觉得有三:一是贼是奔财务来滴﹔二是来行动要快捷﹔三是大概不太对贼的胃口吧。)[萨注:也没准儿还有道德方面的考虑,连贼在被审问时提起这两位来都是”狗男女“长,”狗男女“短的,估摸着,这贼,他也有自尊心和社会正义感不是?]更为悲催的是,一查,没报案。等赵老爷子的警察部下上门询问人家还说:没有啊!经反复工作才说:您别声张成不?……[萨注:老太爷反正说看那男主人长得跟贼描述的男性”狗男女“一点儿都不象。经查,被王经理在南湖渠销赃而找不着失主的戒指里头,就有这家的,难怪查不出是贼赃来]

唉!……这让俺想起句诗: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挥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正做这等事被堵在家里,要是警察不上门,贼抢真是白抢啊……[萨注:人家也喊冤啊——俺们不是不锁门啊,哪儿想到来个贼都是专撬防盗门的!]

二、贼偷出个清官

话说这帮贼偷的其中一家官儿可不小,是帝都一大区的副区长家。可翻半天竟然只翻出50元人民的币[萨注:这是防盗门大盗们所撬各家中成果最差的一家。不过,老萨倒想问问,家里就50块,您设防盗门儿干吗?不解],这是96年的事儿。俺一听直劲撺萨爷:这几天网上正吵吵《被贼偷出的国内十大贪官》呢。您把这清官写写,该是帮上面做个正面宣传不是吗!

可过几天一了解这位”清官“的哥们过来说:这”清官“如今早已做到某大企业的老总位置上啦,正挥舞着八戒的九齿神耙狂搂哪![萨评:查到此人后来之事,老萨有泪奔之感。暗揣:那回被盗,贼没有被清官感动,反而把清官家的鸡蛋拿出来满屋砸,以泄找不到钱的愤怒,是不是这种行为导致此官性格大变,由清而贪呢?不好说。]

俺估计萨爷这下气瘪啦!怎么写呢?写人不好,写事儿不好,写环境吧,也不好。干脆不写算啦![萨注:除了人是会变的以外,咱还能说什么呢?]

这两件事儿吧,俺想半天觉得用”操蛋“来形容比较合适。如今”操蛋“的意思据说是指:可以干,但不好意思说的事儿……[感谢老引,那,咱今儿就给大家奉献这俩”操蛋“的情节吧。]

京城捕王之二十二 办公室的警察[儿童不宜]

汪警官看了老萨一眼,微微点一下头算是招呼,嘴里一点儿没闲着,接着对老尹吼:”那小子壮啊,一铐子根本打不倒他,老子就是要镇他,让他知道北京警察不好惹!“”后来呢?“老尹坐在汪警官对面,眼睛眯缝着,眉毛微微上攒,手托着下巴,一副聚精会神,兴致盎然的架势,轻轻地接了句下茬。

”后来?那小子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捏着个大拳头,看那意思是打也不是,认怂又不甘心。看他那样儿,我照着他脸又一抡铐子……“汪警官连比划带说。

”你还打他?!这可有点儿……“老尹眉毛往上一挑,眯缝的眼睛都睁开了——这是个罕见的景儿。雷政委说”神眼小尹“那两只眼睛象关公,我看这形容靠谱,此人平时不爱把眼全睁开,眯着眼睛左看右看的常常就把逃犯锁定了,然后上去抓人,一抓一准儿。

老尹抓人花哨好看,据说英模开会,警察们开玩笑排位次的时候说此君该算咱北京警察一绝——每次出击他全身带的兵器最多,能绕着皮带挂一圈……咱还是别跑题了。听了老尹的话,汪警官摆头,抓起桌上的餐巾扑棱一甩——”我就这样,铐子甩到他脸前边,让他觉着风还不碰着他。“老尹身子微微后倾,再一挑眉:”你这甩铐子的手法不错啊,练过?“”跟老太爷那个练击剑的徒弟汤威学的,那回他来报功……“看着俩人越说越热闹,老萨忽然觉得这景象有些眼熟,暗叫诡异!

拍《锵锵三人行》的时候窦文涛有一手绝活,那就是他想勾你说话的时候会眉毛往上一扬,身子往后一倾,目光炯炯地看着你,形象活脱脱就是老尹今天这个模样。碰上这种千锤百炼出的身体语言,象老萨这样没深沉的主儿很容易上当,往往嘉宾一瞅老窦那聚精会神,兴致盎然的期待眼神儿,稀里糊涂就开始侃。其实,后来老萨回味,这时候的窦文涛不定脑子里在琢磨什么呢,我等明明自己被钓了鱼还挺兴奋!

窦文涛多半真的跟刑警学过两手,把提审的技巧用到主持节目上,那可不是一般有杀伤力。要知道,这些功夫到了老太爷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聊得起劲了,可以让已经钉了死镣的犯人主动跟他说:”我再给你说个案子吧,杀人的……“但是,这次难道老尹在钓汪警官的鱼?他们几十年的朋友,彼此了解得很……后来才明白,老尹倒不是要钓汪警官的鱼,他这个架势,一半是几十年形成的职业习惯,不自觉就想问案子;另一半是出于朋友的情谊——汪警官执掌南镇抚司的主儿,见天都是整理别人的案子,什么时候也轮不上谈自己办的案子不是?办公室的工作压力大,老尹今儿就是暗中鼓励汪警官说个痛快。

汪警官说的是他一次孤身抓捕一伙人贩子时候发生的事情。

这汪警官不是坐办公室的吗?什么时候轮到他上前线了?北京警察警力再不足,也不能让市局的新闻发布官去抓人啊,这不跟让白求恩带俩手榴弹炸碉堡一个意思吗?

实际上,若是在分局或派出所,坐办公室的警察还是有机会出警的。北京警察曾有一些传统颇为难得,比如办公室的民警要定期下基层锻炼,不能离开业务。这对保持一支队伍的素质,促进上下级感情是很有作用的。

有趣的是,办公室的警察出警,还很少有临阵脱逃,畏缩不前的时候。有时候他们的表现能把一线捕头吓一大跳。

有位公交分局的女捕头回忆,七十年代分局办公室的秘书档案员们下基层锻炼,一个女会计被分到和她一组,在电车上抓小偷。这俩女警察都穿着便衣,而且形象都不错,结果居然被一个”老顶“给盯上了。

”老顶“这个词儿,今天大家觉得颇为陌生。这是警察们内部的说法,指的是一些心理有变态倾向的男人借着乘车的机会,在电车上用生殖器顶撞女性身体的事件,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这样的事例颇多。

赵老太爷曾经主管电车的治安工作,对”老顶“打击甚力,但和老萨谈起,又会叹口气,意外地为一些”老顶“说点儿好话——有些”老顶“本质并不是坏人,连外地来开会的劳模都有,做下这样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和女性接触太少,甚至由于工作关系身边根本见不到女性。陡然置身北京这样繁华的都市,很容易迷失自我。同时,在道德洁癖强烈的时代,男女正常的接触和所有关于”性“的内容都视作不洁,一些人的生理需要无法满足,于是产生变态的行为,一部分责任应该在社会。

不过,也有的”老顶“创造力极强,令老太爷今天说起来依然哭笑不得。他的徒弟在104路电车上发现一个扒窃嫌疑人,但一连数日确定不了,于是请出老太爷帮忙鉴定。

老太爷的徒弟并非庸手,不能确定此人是否扒手自然是有原因的。对警察来说,在电车上鉴定扒手有一定技巧,其中之一就是注意其肩手的动作。上下班高峰车厢里人流如潮,只能从肩头高度看去,假如看到一个嫌疑人接近某人,忽然肩膀有一个”提“的动作,那多半是在扒窃对方的钱包。然而,这次的嫌疑人经常做”提“的动作,盯了几次,却没有人失窃钱包。拿贼要赃,这样就没法认定。而他的动作又太可疑。与使警察怀疑他是耍流氓。但是,后来侦查员靠近观察过,他两只手都在明处,想耍流氓如何耍法?

老太爷上车,也看得莫名其妙。最后发现此人前面的一名女性乘客面红耳赤地离去,才意识到此人闹不好是个”老顶“。急忙上去盘查,这人掉头就跑仍被抓捕归案。

原来,还真是一个”老顶“。只是他干吗老提肩呢?检查之后警察们大开眼界——此人竟把一根麻绳拴在生殖器上,麻绳另一头通过裤腰衣袖捏在自己手中,于是他可以用手拉绳调整位置,保证准确对正目标……这整个一个”机械化老顶“啊!

两位女警察遇到的倒不是这种极端的变态,那人从后面凑近女会计,只是悄悄打开裤扣,露出家伙,去顶这位女警察。

仅仅顶了一下,女警察已经反映过来,一声呐喊,立即反击。我采访的那位女捕头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同事回手就揪住了那个家伙的……家伙,喝令司机停车。

一个美女(应该的确是美女,女捕头说她这位同事在警校演话剧时去的是江姐的角色)在大庭广众之下揪着一个男人的……家伙,一边怒骂一边拉了就走,那男的按住美女的铁手苦苦哀求。此情此景,令全车乘客无不震惊又好笑。

女捕头赶紧凑上去,问同事:”你要带他去哪儿啊?“”局里啊。“同事长眉一轩,昂然答道。

”那你揪着他……那个东西干吗啊,还不快放了?“女捕头低声说。

”放了?放了不就没证据了吗?“女同事大大咧咧地回道。

”就那么泼辣……你倒是拿个帽子把他那玩意儿扣上啊……哎呀呀……“我采访女捕头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年届七旬,说起这一幕来竟然仍会脸红;”我说还不听,没事儿人一样……他正紧张的状态,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弄一手洗都洗不干净,多恶心啊……真是外行,我们一线的从来不会这么干……“”那你们一线的碰上这种事儿,会怎么干?“萨问,怕老太太有顾虑不说,又添了一句,”抓还是忍气吞声?“”抓也就是一个教育,哪儿有时间跟他耗啊。这事儿简单,出任务的时候带上一图钉,他敢顶,你就往后一按……“女捕头慢条斯理地说。

~~ 看着温文尔雅的老太太,忽然觉得一股寒意。

哦,到底还是跑题了,咱们回来谈汪警官。

汪警官还真没有下基层的任务,他那一天,本来是陪着一名公安口的摄影记者拍警察执勤的专题片的,他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绑架人……京城捕王之二十三 澳大利亚土匪的报复

那一天汪警官作为市局宣传口的对接人员,正陪着记者准备现场拍摄一起专门骗外国人的诈骗案抓捕行动,根本想不到会卷进一起绑架的案子里。

骗外国人?对,就是专门骗外国人的骗子,有什么奇怪吗?听着虽然新鲜,其实对于中国骗子们来说,外国人第一也贪心,第二智商不高,冲这两点就是极好的作案对象。而且,骗了他他还说不明白的主儿,不骗他,骗谁啊?

这伙骗子在当地作案已经很多起了,主要的手法是假装黄牛和外国人私下换外汇,换到中间行骗币。

九零后的朋友说了,外汇还用倒吗?去银行直接换不就完了?

老萨这个年龄段的对社会满意度通常比较高,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在这种地方。因为我们可以很容易感受到今天的世界比我们小时候正常多了。

实际上我国放宽对外汇的管制时间并不长,实行这样的政策是因为我国急需外汇进行经济建设,要进行统一管理。这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是很有道理的。但是理解归理解,现实生活中偏偏有些好东西,比如友谊商店的红皮折叠椅,你不用外汇或者一种叫做外汇券的东西他还就不卖给你。这可就不方便得很了。

于是,碰上谁家娶亲,想买个进口的照相机当嫁妆之类的时候,在黑市上购买些外汇,就成为一种无奈的举动。倒汇的黄牛党应运而生,从外国人或回国人员手中低价购买外汇再倒卖出去,从中赚取差价,几乎形成一个隐形行业。

这伙骗子比这走得更远,他们干的纯粹是空手套白狼。

具体怎么骗呢?

很简单。骗子都是以三人小组形式活动的,;两个先去和外国人搭讪,看出对方想换外汇,就给出一个比较高的兑换率吸引对方上钩。老外贪财——要不怎么外国人那么多头发都是金色的呢?-- 所以常常是一拍即合。于是双方找个背静的地方开始交易。这种时候,通常是老外拿出一叠子美金或者英镑,而骗子拿出相应数量的人民币,也是一大叠。骗子会谨小慎微地建议双方交换以后各自清点好了才能成交。老外当然支持这种做法,大多数还要拍胸脯保证自己不是骗子。当然老外也不是傻子,有时候会来五六个自己的同胞保驾,环立周围,防对方抢钱。

人家骗子根本不在乎,人是骗,不是抢。黎叔不是说了吗——”我最看不起抢劫的,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好,老外点人民币,骗子点美元——这骗子看来还是个精细人,点之前先拿个猴皮筋把美元勒上,似乎是怕散了。他的小弟在一边揣着手看。

正点到中间,忽听有人喊——”警察来喽!“人民民主专政的威力外国人也怕,他也知道自己在做违法的事情,多半会被吓到麻爪。这时骗子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来,赶紧把那叠子美元往老外怀里一塞,他的小弟从老外手里把那叠子人民币抢回来,喊一声:”快跑!“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老外一看,肯定觉得对啊,这交易没成,只要不在现场,你中国警察总不能因为我一外国人带外国钱就抓我吧?于是也是把钱一揣,撒丫子就跑。

表面上看,似乎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凯撒,买卖不成仁义在,谁也没吃亏。实际上呢,已经骗完了。

等老外们回去再看自己这叠子美元,除了上面一张,下面一张以外,全都变成白白的硬纸片了。

原来,外国人一说换多少钱,那骗子的小弟已经在袖子里准备好差不多厚度的一叠子白纸了,然后上面压一张美元,下面放一张美元,用猴皮筋绷上。这一切,在众人面前完成,但外国人肯定注意不到他的袖里乾坤,因为他们的精力都在那拿着美元点数的骗子身上呢。

骗子三人行里面那第三位躲在远处,看到小弟发出就绪的手势,立刻开始大喊警察来了。在外国人慌乱的一瞬间,骗子和小弟已经用极快的速度把真假两叠子外币交换了。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

一般这种案子骗了只能算白骗,因为按照我国法律,如果老外去报案,案子破了缴获的赃款也要没收——谁叫你非法换汇呢?被骗的老外想想报案也是这个结果,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大多数也就闷声大发财,黑不提白不提了。

但是,某一次骗到一个澳大利亚人身上,此公终于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澳大利亚人祖上都是英国土匪,虽说智力如何不好说,但血脉里还有祖宗传下来的那股二杆子劲儿。你骗了我,你也别想好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人澳大利亚土匪讲究的是报复。

抱着这种心态这个澳大利亚人到丢钱的地儿周围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发现那批人又在活动。澳大利亚人没惊动他们,找到公安局,报案了,还答应带着警察到那伙人经常活动的地区去认人。

涉外案件很受重视,接到报案后,市局二处马上派出了一支精干的刑警出动抓捕。鉴于行动成功概率很高,还批准了某电视专栏派摄影师跟踪拍摄。具体的接待,陪同和协调任务,则交给了气质绝佳的汪警官。

汪警官陪的那位记者老鲁采访公安题材已经十几年了,两人是不错的朋友。汪警官开着车,老鲁在后座上支起摄影机检查设备,俩人边说边笑就到了现场,本以为是件很轻松的工作,老鲁还说闹不好能拍一个获奖作品。

不料,万事都有意外。毕竟在中国长得很澳大利亚的人还是比较少的,结果隔着车玻璃认人的时候,洋人还没认出对方呢,先被对方给认了出来,三个骗子立刻开始跑。原计划认出人来大家各就各位,一边抓,一边拍。现在出了状况,刑警们都是老手,随机应变,立刻下车开始追,而汪警官的车还没到位,老鲁的摄影机还没拉开栓呢!

三个贼都有两下子,翻墙而走,但后面追的一帮”老雷子“也身手不凡,跳墙就跟了过去。只有扛着摄影机还带俩备用电池组的老鲁光冲着墙呲牙……这不能怪老鲁,他又不是练杂技的。

到底切汇的贼没练过长跑,警察里却不乏运动员出身的,三下两下还是被追上抓了起来。但是,等人都抓回来了,老鲁他们还一个镜头没拍着呢。这下子,连汪警官都觉得没面子。

正在大家收工要往回走的时候,忽听对讲机里遥控指挥的队长嗷嗷直叫。一听,敢情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刚出了一起案子。附近一条巷子里,一伙人试图绑架一个女孩儿。初步推测是预先了解了她的家庭,准备勒索。那女孩儿很聪明,先假装害怕服从,任由几个案犯把她往车里塞。车子一启动的时候却果断地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滚下车来逃跑。几个案犯见势不妙,放弃了绑架上车离去。

出现场的那位队长指挥位置正好在旁边,眼看这女孩儿从车上跳下来,马上觉得有问题。略一询问,知道是绑架,留一个警员照顾那摔伤了的女孩儿,自己当即驾车追了下去,并呼叫这边的侦查员赶去增援。队长并呼叫各处交通警如果发现一辆”豆绿色,没牌子,后窗玻璃裂了,用白色胶条粘着“的面包车,随时通报。

大伙儿一合计,一半人送抓住的骗子和澳大利亚人返回,一半人去追队长。女孩儿跳车的时候绊了个跟头,胳膊腿都擦伤了,虽然看来只是皮外伤,但还是需要去医院看看才能放心。这个”爱民模范“的任务。就被交给了汪警官和老鲁——人家没指着汪警官去干打打杀杀的活计,而老鲁是喉舌单位的,这种没多大把握的追杀就不用他跟着了。

往医院去的路有点儿堵,一边走汪警官和老鲁一边安慰那女孩儿。正说着话,汪警官不经意地往外一看,忽见一辆豆绿色没牌子的面包车迎面驶来,错车的一瞬间,只见其后窗玻璃恰好有一条用白色胶条粘住的裂缝!

与此同时,车中的女孩儿一声惊呼。

京城捕王之二十四 办公室的警察,他也是警察

本来汪警官还只是有点儿疑心,那女孩儿已经手指车窗外,一声惊呼:”叔叔,就是刚才那车里的坏人要抓我!“”你看准了?“汪警官问。

”没错,那个司机戴的帽子都没有换。“

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绑匪肯定是担心遭到追击,逃跑时故意往相反方向跑,开出去一段立即利用附近的巷子掉头,七拐八绕甩掉了追在后头的警察们。汪警官立即呼叫队长他们,那边没追到人正在骂街,听到消息才明白被对手的声东击西给涮了。

得知此事,队长马上命令汪警官跟上,自己立即率队赶去——干嘛不让汪警官直接上去抓呢?他就是一个文职,车上那两位更全是非战斗人员,在队长眼里整个一车老弱病残,能盯上就不错了。

汪警官马上调转车头,若即若离地跟了上去。虽说是办公室的警察,但汪警官的专业技术并没有放下,一边跟踪一边不断报出那辆面包车的方位。

他怎么没先把老鲁和受害人放下呢?大概汪警官觉得等队长他们上来把对方按了,这二位一个摄影一个指认,本次宣传任务会比计划更加圆满。当然,他也不是没考虑过那两位的安全——跟踪吗,和排球一样,双方谁也不跟谁照面,怕什么?

问题是,追着追着,汪警官忽然发现一个意外情况——自己车上油表旁的红灯在不断闪烁。他这车本来就该加油了,因为碰上绑匪一打岔给忘了,现在随时有没油抛锚的危险。

报告上去,那边告诉他已经快到了,让他再坚持一会儿。

又坚持了一会儿,汪警官觉得发动机转的声音都有点儿不对,实在不敢再坚持了,只得向上汇报,队长告诉他还有十分钟援兵就能到达,但如果确实跟不上,也可以放弃跟踪,待刑警们到达后自行寻找目标。

汪警官一听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这时两车已经到了城乡结合部,此处道路凌乱,一旦被对方甩开,十分钟汽车可以跑十公里以上,再找这辆没牌的车难度相当大。

正在这时候,在后头摆弄摄影机的老鲁说话了:”小汪啊,这次抓人,可不许拦我,该上的时候不上,咱丢不起那人!“汪警官跟老尹说:”我知道他不是说我……可是,靠,他一记者都丢不起这人,那我呢?我丢得起吗?!“在现场汪警官没这么多废话,就是横愣了老鲁一眼,对着送话器问队长:”十分钟之内,你准能到?“”用不了十分钟了,再有个三五分钟就到。“”我先上了,五分钟之内我保你抓到人,五分钟之外……你自己琢磨吧。“汪警官的话透着从未有过的生硬,把听不见队长说什么的老鲁吓了一跳。

不等他问,汪警官一回头,恶狠狠地对着老鲁吼道:”少他X废话,待会儿我就是让人砍了你也不许出车,“看老鲁要瞪眼睛,汪警官一指那女孩,”不是怕你丫死,是她!交给你了,出了事儿拿你是问!“估计老鲁当时的感觉和我刚看见杀气腾腾的汪警官时有的一拼。

话音未落,汪警官已经一脚油门轰上去了——他看到对方在前面的红灯前面停了下来,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战机,顾不上废话也顾不上还剩多少油了,反正就是这一脚!

还好剩下的油还够这最后一下的,周围众人惊愕地看到一辆桑塔纳面对红灯忽然加速,发出怪叫声冲出停车线,似乎要闯红灯,却又猛地向右划出一个角度极小的U荡,正停在一辆正常停车的无牌面包车对面——汪警官说本来我想横在它前面拦上就得了,可这操蛋的桑塔纳绰号一脚半,从来一脚刹不到底,等我踩第二脚它已经冲过头了,结果来个急掉头,双方变成了面对面。

汪警官一把将那女孩儿的脑袋向下一按,叫道:”我不回来不许抬头!“,拉开车门就冲了过去,手上已经抄了一副锃亮的手铐。

手铐这玩意儿对警察来说,似乎是某种象征符号,所以即便坐办公室的警察也会随身带着一副。这可能是警界的老传统。沈醉先生回忆,民国时期他曾经随上海的警察到外地查案,到了当地人生地不熟,那警察却并不在意,到达的当天就出门去逛街。只是出去的时候他并不锁门,而是拿出副手铐将门把手一拷就走人。

这种把戏内行人看了立刻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到了晚上他们回来,当地的地头蛇已经在那里恭恭敬敬地等着了。

不知道汪警官的手铐以前派什么用场,这一回却是他的主要兵器。

大概汪警官那个非常规的停车动作让对方吓了一跳,他已经冲到对方面包车旁边,车里的人才刚刚打开门,开门的一个黑大个儿看到汪警官,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腰间。说时迟那时快,汪警官一边喊着:”不许动,警察!“一边已经一铐子甩了过去,正打在黑大个儿脑门上,当时便鲜血直流……后边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等增援部队赶到,那个小女孩儿终于下了车,汪警官说那小姑娘跑过来,冲着他就来了一句:”叔叔,你真棒!“尽管后来说起此事,也有一线干警认为汪警官的行动过程有不专业的地方,但这似乎并不重要。我能看到汪警官的眼神在回顾那一瞬间的时候,消失了所有的世故和圆滑,闪出的是一片异样的清澄。这是此前对他进行采访时从未看到过的。

或许,他这一生中,都不会忘记三十年职业生涯中这一个短暂的瞬间——靠,办公室的警察,他也是警察!

事后,弟兄们从车里抓出四个预谋绑架嫌疑人来,他们和女孩儿的父母有经济纠纷,无法解决之下,选择了绑架其女要挟的做法。

无独有偶,老太爷破获的牛氏兄弟绑架案,也是和厂里有经济纠纷造成的。

在破获”防盗门大盗“案件期间,有人反映在京打工后失业的牛氏兄弟行迹诡异,急于借钱出走,似乎有大案在身。初步秘密勘察表明,这两人曾向老乡慨叹”够进七处的了“,在其住处发现有小学生用的课本。通过调查得知两人原来在某铅笔厂打工,老太爷忽然想起似乎某个铅笔厂曾经报过一个什么大案,市局在下发各处刑警队的通报上提到过。

调查之后得知,牛氏兄弟正是在这个场打工。十几天前,这个铅笔厂的老板之子周微失踪。从有人随即电话勒索来看,在小学一年级就读的周微应该是不幸被人绑架。老板与绑匪多次周折,并为此报警,但最终未能把儿子救出,此案至此仍是一个悬案。

是不是牛氏兄弟绑架了周微?

第二次勘察时赵老太爷亲自去了。这一次,他只拿了一个笔记本走,即命抓人。案情已经十分明白——那笔记本封面上,正署有”周微“的名字。

牛氏兄弟顺利被捕,但老太爷又带上了人马,再去牛氏兄弟的住处。

赵老太爷说,那孩子,应该就在这屋里。

京城捕王之二十五 绑架与撕票

写完坐办公室的汪警官那一次充当”拦路虎“,第二天有位捕头兄弟给我来电话,说萨你没说实话吧,这案子里肯定有一个严重的指挥失误,不然汪头不会上去。

内行就是内行啊。这案子里面的确有一个严重的指挥失误,但因为失误的也是朋友,再加上没影响最终案件的破获,所以老萨作了一点”为尊者讳“的事情。

我认识的很多警察远非完人,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选择了这个”要命“的职业而已。而且,作为真正的一线干警,其实并没有多少贪赃枉法的机会。接触多了,你会发现他们也会判断失误,也会使气任性,甚至,有的还会想着法地占公家私人的便宜。

但有些时候,你又会突然被他们感动。

实际上,汪警官之所以最终做出了类似博浪一击的举动,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因为这个严重的失误落在老鲁这个外单位的人眼里,偏巧他还是一个记者。作为一名外宣口的警官,也作为在场唯一穿警服的人,他要用自己的行动维护这个职业的荣誉。

听来似乎是不可思议的理由——荣誉?这是多么遥远和古老的概念呢?但仔细想想,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做同样的事情,虽然有大有小。

日前,在北京度完春节以后回到日本,当天就投入处理一个线路品质不稳定的突发故障,当时问题忽发忽隐,无法捕捉,令所有人都十分头痛。最终发现问题与线路无关,是共享同一路由器的某应用优先级过高,导致不时占用过多资源,这才将故障排除。

排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不仅仅我一个人,大阪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没有离开,北京那边也没有,故障排除是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表达着解决问题后的快乐。我们不也是在坚守着自己作为工程师的荣誉吗?从业十九年来,这样的景象在我的记忆中车载斗量,我不相信那些埋头在屏幕前面的人们,仅仅是为了那笔工资而努力。

警察与我们这个职业不同的是,我们没有生命危险,而他们为了扞卫这份荣誉,要有流血的准备。

伟人说过,”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这说明我们凡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但是,能够做一件好事,总比一件不做要好,做了两件,总比只做一件要好。要我们每个人在百分之百君子和百分之百小人的选择题上打勾是不现实的,但我们都可以选择一生中多做些好事,还是多做些坏事,多坚守一些自己的原则,还是少坚守一些。

也许,在另外一个场合,比如没有老鲁在场,汪警官会换一种方式处理这个案件。没有必要追究每个人心中有没有”私字一闪念“,只要这一次冲上去,已经足以证明他心底深藏的那一份果敢和忠诚,已经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我经常听到有朋友谈这世道是做个伪君子好还是做个真小人好。扪心自问,如果你在需要奋力一搏的时候,能够如汪警官一样做出抉择,那你就无需关心这个伪命题。因为这证明在你的心底,也有着一腔不冷的热血。

《倚天屠龙记》中谢逊描述误杀空见大师时,自己万分惭愧懊悔,跪在他的身前说道:”大师,你有甚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衲。“谢逊对张翠山评价此事道:”这位高僧不但武功精湛,而且大智大慧,洞悉我的为人。他知道要我绝了报仇之心,改做好人,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他说了也不过是白说,可是他叫我杀人之际有时想起他。五弟,那日在船中你跟我比拚掌力,我所以没伤你性命,就是因为忽然间想起了空见大师。“一念之仁,也可动天地。

老萨写东西常常会跑题,有时是真的,有时是假的,真真假假,无非让文字更有看头,故事更有情节。而上面这段跑题的话,却是笔随心动,不由自主便写了出来,与主题全无干系。只是写完看看,终于没有舍得删去。好人也会偶然作作坏事,坏人也可能随手做做好事,人生几十年的事,从没有谁是非黑即白的。

关于牛氏兄弟的案子,老太爷始终没去见那个小学生周微的父母。只是听去调查的侦查员汇报时,听到这两个人一见侦查员便如见了救星,如同半疯一样哀求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救出孩子的一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叫做周微的孩子几乎照片上都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大眼睛。警察调查这案子时,邻里都说这孩子成绩好而且懂事,爸爸妈妈忙了,便自己拿个饭盆到对面食堂打饭菜来,就坐在门口吃,一边吃还一边看书。这孩子性格开朗,被老师和同学起了个绰号叫”开心果“……老太爷说,我们能说什么呢?人,肯定是早就没了。

老太爷不但断定人早就没了,而且推测那孩子的尸体就被藏在牛氏兄弟的房间里。

房间虽然凌乱却并不大,搜查所有家具后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老太爷让人拿来水往地上泼 -没有任何悬念,牛氏兄弟的床下,立刻凹了一大块。

据说当时老太爷忽然气喘,同去的分局张局长是老太爷的徒弟,说师父您别管了,我来吧。

张局长亲自拿了铲子来挖。只挖了一铲子,一支孤零零的小脚就从床下的泥土中露了出来。老太爷长叹一声拂袖而去,后续的事情都交给了张局。起身的时候,一张照片落在了地上,正是那个小学生周微搂着他爸爸妈妈照的一张合影。

有人说老太爷特别喜欢孩子……

警察们在这种案子里面很难受——明知道人已经不在了,但案犯不供,家属更是不相信,只要尸体没有找到,就总有一线希望。而警察在侦破方面的进展,往往会残酷地剥夺被害者家人最后这一丝期盼。所以,这时候的受害者家属,甚至会有不希望警方取得进展的难言情结。

我问老太爷——您怎么就能断定人已经不在了,又怎么推断出是埋在牛氏兄弟的房间里呢?

老太爷说这是案情决定的——如果绑架案的案犯只有一人或两人,他们往往在和家属联系的同时已经”撕票“。原因是他们人手不够,很难一边联络要赎金一边保证看住被绑架的受害者。从牛氏兄弟的情况看,他们手里根本没钱,窘迫到要靠借钱才能坐火车回家的地步,你想他们怎么可能有能力把一个被绑的孩子一藏十几天,而且不被人发现呢?肯定是已经把人杀了。

至于说人就应该藏在屋里,还是说到牛氏兄弟的状况。从绑架案的案情来看,他们向受害者家人发过有那名小学生笔迹的信件,信比较长,而且字迹平整,说明他们曾将受害人带到某个相对隐蔽但又有一定生活条件的地方。这个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牛氏兄弟的租住房。而在租住房中发现受害者的课本,笔记本等物,又反过来证明了这一点——按照正常的犯罪心理,如果他们在外面已经将受害人杀害并埋尸,应该将其随身物品随之掩埋,在租住房中发现多件受害人随身用品,就此基本可以确认受害人曾被带到这里。而牛氏兄弟并无交通工具,如将受害人杀害,又怎能移尸他处呢?

受害者就被埋在屋中,虽不能确定,至少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实际的勘察果然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和赵老太爷谈这个案子,老爷子总是眼皮垂着,有点儿心不在焉。觉出其中还有蹊跷,正要继续追问,老太爷已经翻开一个笔记本,从中轻轻取出一张夹在中间,颜色已经发黄的纸张,递了过来。

京城捕王之二十六 一张照片

我曾经和赵老提过,在《京城捕王》里面放几张老太爷的大幅照片,让大伙儿认识认识。因为老太爷出门都是骑自行车的,您要是走大街上忽然一看旁边过来的是他,不也多几分安全感不是?

这个要求被老太爷给回绝了。说你可别,我这照片还真不好放。我说为什么呢?难道您怕人报复?我记得报纸上,杂志上经常登您的照片啊。老太爷摘下帽子,摸摸自己头顶上不多的几根头发,讪讪道:报复我倒不怕,能报复我的基本都在那边等着呢。主要是我的照片不好挑。他们上杂志都用我穿警服的,可我在职的时候,一年到头也没几回轮得上穿警服的时候,我平时不是这样儿。干我们这行平时都是便衣。可要是穿便衣呢,人谁认我是警察啊。

看着老太爷一边对自己的照片”患得患失“,一边悉心地将头顶几根头发梳好,再扣上那顶十几年前极为流行的呢子鸭舌帽,忽然想起了”爱惜羽毛“四个字。

老太爷对我说,要是上照片,你把这张放上去吧——就是老太爷从笔记本中取出的纸条。说话的时候,能够感到老太爷隐隐的一丝惋惜。

这张纸条长十五厘米,宽二十五厘米,是一份复印件(原件公安局存档了),左上角上有表示此为该案第二十一号证物的”No.21“字样。

其中文字写道:

”周先生,吕女士,你儿已被我帮所绑,6号下午两点268车站——往华威桥方向的十里河站——烦周先生亲自交货。现金二十万,用一硬纸袋或一皮箱。你可以暗暗的报警,然后就可以见到你儿子的上半身,接着就是你们了。我朱蟒自出道以来,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想你也是明白人,该知道怎么做。“署名朱蟒,纸条下方还有”6号送货,7号放人“的字迹。

见到老萨不解,老太爷解释道,牛氏兄弟绑架成功(受害者”周微“是化名,但确实姓周)以后,写了一封勒索信,自称”朱蟒“,让受害人照着抄了一份给受害者的父母,这就是底稿。

被绑架的孩子被迫写完这封信,早已做好准备的牛氏兄弟立刻用麻绳将其勒死,随后埋尸床下。而这份底稿,却没有被销毁,在搜查两人住处时被发现。

让老太爷感慨的是这张字条上牛氏兄弟的字。虽然还谈不上多好,但已经成了体,一钩一划颇有功底,显示两人上学时都是用功的学生。其中还很自然地掺杂了一些繁体字。两个绑架者时年不过十八九岁,但看字迹很多人都以为是中年人留下的。

两个半大孩子绑了一个孩子,在学校都是好学生。牛氏兄弟也想过凭着力气和能力好好挣钱,可是社会提供的机会并没有他们期待的那样多,那样好,最终沦落到连回家的火车票都没有着落,于是动了歹念。但是 …… 被绑的孩子之所以跟他们走,是因为曾在其父母工厂里见过打工的牛氏兄弟,对两个”大哥哥“全无防范。而两个”大哥哥“一开始就决定必须把他杀了,因为对方认识自己。

那个孩子就埋在他们的床下,而侦查员们观察到他们晚上睡觉时照样在床上打游戏机,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当提审员问他们睡在一具尸体上面会不会觉得害怕。兄弟中比较小的那个无所谓地答道:”我们怕什么?怕鬼?叔叔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啊。“然而,当罪证都被展示出来,两人仿佛一瞬间忽然感到了死亡的恐怖。他们开始拼命地推诿,说谎,哀求,配合,乃至拼命地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他们都还没过二十岁的生日,都想活下去……”晚了。“老太爷叹息了一声。

看着神情不属的赵老太爷,我说在日本有个类似的事情。1972年,日本警方在轻井泽包围了一批以大学生为主的激进派赤军武装,他们抢劫了一批武器后正在逃亡。赤军成员们发现警方的企图后绑架了当地的一名女性,躲在一座别墅里顽强抵抗,就是不肯投降。

这一案件的进展由电视向日本全国转播,影响很大。

考虑到对方的年龄,日本警方尝试了各种办法试图劝降他们,提出了种种优厚的宽赦条件;用大喇叭向他们广播世界形势;让心理学家劝说他们采用激进的方式改造社会并不合理;同意他们放下武器后就其主张进行辩论等,甚至请来了他们的父母。

但被围的大学生不为所动,甚至枪击来劝降的父母。

有的父亲随后就自杀了,至死不能理解孩子为何如此顽固。

直到警方最终突入成功,将抵抗者全部抓捕后才明白,他们不投降与其说是顽固,更应该说是恐惧——在被警方发现之前,这些赤军在山中宿营训练。为了纯洁队伍,他们进行了残酷的内部整肃,被怀疑革命不够坚定的成员遭到所有人的批判后被虐杀而死,而后再寻找下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为被怀疑者质疑或求情被认为同样是动摇的表现,自己也成为下一个被整肃者。结果所有的人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只能变本加厉地迫害昨天的朋友。

最终,三分之二的人死在了昔日战友的手中,个个死得惨不忍睹。

在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癫狂的时候,警方的围捕仿佛当头一棒,让他们从噩梦中醒来,重新看到真实的世界。可是,他们已经不能回头了。没有勇气面对现实,他们只有恐惧地抵抗到底。

我想,牛氏兄弟被捕以后,心情只怕也如同从梦中醒来,和这些无所适从的日本大学生一样。

我告诉老太爷,在轻井泽事件中,有两名警官做出了令我钦佩的举动。

一名是现场指挥官大久保伊势男。在两名同事被山庄中射出的子弹打死的情况下,这位机动队队长忍着眼泪拒绝指挥部用狙击手击毙开枪者的建议,坚决主张将他们活捉。他说:”我们不要让他们成为纪念碑!“——他要让他们活着接受审判和世人的审视,而不是成为后来人眼里虚幻的殉道者。

另一名是在现场的高级警官龟井静香。他在目睹赤军自相残杀中死去的大学生们的尸体后极为难过,并深思是什么原因使这些孩子们变成杀人的恶魔。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这是政治家没有做好自己的责任。“龟井静香因此弃警从政,开始了三十多年的政坛生涯,尽管他从未登上政坛的顶峰,却以一身正气获得人们的尊敬。

我问老太爷,您呢,您在审问牛氏兄弟案件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慨?

京城捕王之二十七 老师做贼

老太爷似乎想了一下,没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上次问我北京的黑社会从哪儿起源的,对吗?“”对,我还问您北京的黑社会是不是来自旧社会的会道门或者文革的红卫兵组织。“虽然意识到老爷子想跑题,但这个题目的确是我十分感兴趣的,所以他要跑……就跑吧。看得出来,刚才的问题有些沉重,老太爷不想谈下去,索性换了个话题。他主动出击的习惯,在采访中也是一样。

”我告诉你,北京的黑社会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北京的黑社会是从扒窃发展来的,我们在公交车上抓的贼,后来好多都成了黑社会的老大——有一次他们说抓了一个黑社会老大,三条腿跳舞满场飞奔,说的神着呢,等我一审,嗨,这不老在无轨电车上扒窃那潘瘸子吗?我抓过他多少回了。“”为什么他们能成事呢?扒窃的智商高啊。我们抓的这些小偷里边,真有些让人刮目相看的。(老尹插话:‘古人云偷儿状元才嘛。’)比如,我抓过一个小偷是大学老师,教师范的……“”等等,老太爷,我就是学师范出来的,您说的是北师大的老师偷钱包?!“老萨急了。

”不是,虽然也是师范,没你们名气大。“赵老太爷乐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教师范的老师啊,怎么会去做贼?

老太爷娓娓道来——话说有一段在103路公共汽车上老有人丢钱包,凭经验应该是有一个装了”避雷针“的贼一直在作案,可就是抓不着他。侦察员头疼得很,找当时负责公交打扒的老太爷帮忙。老太爷亲自去跟了两次车,竟然也抓不着,而下车就有人报案。老太爷不禁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大为佩服。

佩服归佩服,把老太爷惹毛了后果是十分严重地。他叫上两个徒弟回局里一通分析,晚上通知公交分局调侦查员——那贼应该是上班族模样,肯定在阜成门站下车的时候作案,你们明儿早上跟103路,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到阜成门站把三个门都盯上,去抓吧。抓住了问他是不是从白塔寺上的车,如果是,那就抓对了。

众人半信半疑,但还是照计而行。第二天早上真的把这贼抓来了。此人戴着眼镜,颇有气度,从白塔寺上了车就找个座坐下,手里拿一卷报纸,安安静静地看。这种人,怎么看怎么一个上班族,通常不在侦查员监视对象之列,因为他根本就不像一般的贼往人堆里挤,没有嫌疑。

等到阜成门的时候,此人也随人流下车,快到车门时忽然手一伸肩一提——这是扒手的典型动作啊!当时就把他按了,偷的钱包还没来得及扔呢。侦查员心里对老太爷那个佩服,说这简直神了,说他什么样儿他就什么样儿,说他什么时候偷他就什么时候偷,这贼怎么这样听指挥呢?

对此,老太爷说讲穿了一点儿都不神秘。与想象中凭拍脑门破案不同,老太爷办案很注重科学。老太爷带两个徒弟根据103路公共汽车上被盗案件画出了一张图表。看着图表,老太爷很快发现了一个规律——从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七点多不到八点在阜成门站必有一个失主报案,每天下午五点多不到六点白塔寺站必有一个失主报案,但从没有破获过。别的时段也有丢钱包没抓住的,但是分布颇为凌乱。

根据上面的信息,老太爷注意到,第一,要是有报案,则阜成门报了,白塔寺必然也会报,要是阜成门没有报案,白塔寺也不会有;第二,星期天和法定节假日不会有案子,其余几乎每天都要丢两个钱包,一个是早上在阜成门被扒,一个是晚上在白塔寺被扒,时间十分准确;第三,丢钱包的都是下车之后报案的。

对于老太爷来说,这里面的信息足够了。北京市公安局的老局长马永臣外号”马尔摩斯“,所以北京的老警察很多都有推理的情结。老太爷据此推论——第一,这些案子都是一个贼干的,此贼应该每天正常上班,有正当职业,每天利用上下班乘车的机会顺便扒窃,来回各偷一次。理由呢?可以看到所有的节假日,以及正常工作时间他都不作案嘛!(当时周六仍要上班)另外,正因为他是真正的挤车上班族,才有和一般窃贼不同的外观,容易被跟车的侦查员所忽略;第二,这人上班时出发站应该是白塔寺,到达站应该是阜成门,回程时相反。这是因为受害人在阜成门报案正是上班高峰期,在白塔寺报案正是下班高峰期;第三,此贼应该是在下车时动手——很简单,他要在车里已经动手,怎么会所有的受害人都在下车后才发现失窃呢?他们一找车票就该发现钱包丢了嚷嚷起来。

抓住此贼以后发现,果然一切都和老太爷分析的若合符节。只他居然是一名大学教师令人很没想到。这个贼老师家住白塔寺,果然是上班途中要在阜成门换车。他的作案方法除了仅在下车时动手外,还有一手——总有一些人在上下车的时候脾气火爆,发生争吵,这时候贼老师会主动上前去劝解 -顺手把人家的钱包劝到自己口袋里。他的技术相当不错,据说是无师自通,在自家练开水中夹肥皂练出来的。如果不是这位还带有几分书呆子气,把案子做得太有规律,还真不容易抓到他。

除此之外,此人还有两点令人惊讶。第一,警察们看到大学老师偷钱包,都认为他有偷窃癖,但最终证明这和变态行为无关。当时脑体倒挂严重,大学教授卖大饼的都有,做贼也不算太新鲜;第二,这位老师教的是政治经济学,辩证法等课程,因此有警察讽刺他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这样的老师误人子弟。这贼老师很有自尊心,坚决不承认。

逼急了,贼老师说不信你们听听我讲政治经济学,看是不是误人子弟。看守所当然不能让他上课,但提审的时候当个插曲,一帮警察真的听他讲了一次。这位旁征博引,竟把警察们听得瞠目结舌。老太爷至今还记得他的一段话——”……如果马克思今天活着,他一定会说中国的房价要涨,要大涨……要不是为了攒钱买房,我也不会干这个啊……“敢情,这位偷钱是为了买房啊!

等到几年后房价真的涨了,大家忍不住赞叹这位贼老师果然不是个误人子弟的,只是不知道在真正的课堂上他会不会这样讲。

说到贼的智商高,赵老太爷转回头来问我,说你是不是写过一个女贼啊?

我说是的。几年前老萨的确写过一个女贼,此人和一般犯罪集团中女子充当诱饵或望风者不同,是真正出手”下“钱包的主儿,令人印象深刻。

那个女贼我主审的,你想不想知道她后来的命运?

京城捕王之二十八 巧姐儿

我当然想知道了——她,判了几年?

她没判。老太爷按着自己的笔记本,悠悠地说。

没判?我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记得这个女贼作案是不少的。

从头说吧。老太爷讲道。

这个女贼原名陈嘉(用了半个真名,对她应该没有影响),她被送到审问室的时候,老太爷正让把上一个提审的嫌疑人带回去,那也是个女的,一边往外走一边叨咕:”老娘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凭什么抓我啊?“老太爷笑道:”是,你说的都对,你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可你卖淫……“两人如同相声一样的对话让周围的提审员哄堂大笑。老太爷注意到这个陈嘉似乎也想笑,但终于嘴角咧了咧,没笑出来。

看来,这孩子坏不到哪儿去啊。老太爷说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里这样想过。那时候天气已经比较冷,老太爷让给这孩子倒杯热茶来。

审问这一行有学问,但也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老太爷常常在审问结束后,哪怕是案犯已经供述完毕的时候还要和对方聊聊。他说最初是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他,他就招了,这我得问问。后来他发现这样聊天的结果很令人惊讶——案犯的心理认为你警察就是为了办我才跟我磨牙的,我都招了,还不一送就完了?从此河水井水两不相见。现在你仍然和他聊聊,让他觉得你还是关心他的,自己并不是被人利用之后就被抛弃了。有懂道理的案犯明白进局子的原因是自己犯了事儿,怨不得警察。这样,等他出狱了,还认你是个朋友,甚至长辈。

象赵老太爷这样的警察并非只有他一个,有位不好透露姓名的警界老大升官竟然缘系于此。这位一度因为犯了错误,被打发到劳改队看犯人,从警界角度来说已经基本升迁无望。这地方远离城市,在劳改队三饱一个倒实在无聊,这位是个闲不住的,灵机一动便想出个娱乐手段来。

每到犯人开始劳动,这位便在一边放把藤椅,支起一把遮阳伞,叫一个看着顺眼的犯人过来,坐在他对面给自己讲案情,跟听评书一样很是惬意。

有人可能觉得这人太过无聊——这不是折腾犯人吗?有趣的是,偏偏犯人还抢着让他折腾。原因是劳改农场都是体力活,指标近乎残酷,而要是被政委叫去说书呢,活儿是不用干了,大热天儿的还有茶水喝,这好日子谁不愿意去啊。

但这位老大也很挑剔——第一,案子不精彩的他不听——人家就是为了娱乐,你跟他讲半天苦大仇深的事儿,人家还娱乐个啥啊;第二,胡说八道大忽悠他不听——当了二十年警察,他要再分不出真假来,不是让犯人笑话吗?

可有的犯人不过是一怒之下酒馆里重伤路人之类的案子,实在讲不出什么新鲜的来,怎么办呢?

要不怎么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说不了自己的,可以说别人的嘛。某某老大和某某老大如何争风吃醋,政委听得也心驰神往,某某一哥杀人潜逃后在某某地娶了六房二奶……等等,政委忽然想起来了,这位一哥至今还在通缉啊,谁也不知道他在某某地娶六房二奶的事情!

被劳改的犯人不知外界事情,他们说的案子,自以为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哪知道有很多还没破呢,这样的线索千金难得。

十几天后政委送了一份报告上去,连破十几起大案,平均一天一起。一年后,这位光荣离开劳改农场,撰升到昔日同僚的脑袋顶上去了。去劳改农场都能升官发财,颇有战友认为此人的人品好得可疑。

对陈嘉的审问过程并没有多少特别,她交代得很痛快。审问结束之后,老太爷照例跟陈嘉聊聊,问她怎么就全供了。

陈嘉说没什么,就是那一杯茶,说着就落了泪。然而,她此后的一段话,让赵老太爷大吃了一惊。这陈嘉哽咽着说道:”我被抓以后,总是想起巧姐儿在葡萄架下等着刘姥姥来救那一段。可是,巧姐有刘姥姥来救,现在谁又能来救我呢?“说完越哭越厉害,竟至嚎啕。

这段话让老太爷大吃一惊,原因是这段故事很少有人知道。巧姐儿是王熙凤的女儿,在贾家大厦将倾的时候,昔日的亲朋故旧无不落井下石,曾受深恩的贾雨村亲自带人抄检大观园,巧姐儿也被狠心的舅兄卖入妓院。幸得偶受恩惠的刘姥姥搭救。巧姐在葡萄架下焦虑地等刘姥姥来救的内容在高鹗所补《红楼梦》后四十回中,非熟读《红楼梦》者不能说得出来,而这个女子竟然信手拈来!

作了多年的警察,我们的理解应该心如铁石。其实我接触的大多数警察并非如此。只是他们有自己的道德观和感情,有些并不容易为常人所理解。比如有位性情暴烈的警官,因为在职不肯接受老萨的采访。这位似乎没什么人情的所长只是碍于老尹的情面,在他所里招待老萨吃了顿午饭。吃饭间有电话过来,听着似乎是有人要求出警驱逐讨薪民工,部下向其请示。这位嘴里嚼着白菜炒肉片,含糊不清地对着电话吼道:”出什么出?咱们是人民警察,不是给谁看家护院的!“这话说的……

老太爷调来档案一看,这女孩儿竟然是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汇文中学毕业的,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

他又找陈嘉谈了一回,问她到底怎么会走这条路。

事儿搞清楚了。原来陈嘉的父母都是工人,她中学毕业以后接班进了工厂。本来陈嘉有个对象,但只是在西苑宾馆当个服务员,陈嘉有点儿嫌他没出息,心里犹豫。当时因为陈嘉长得好,身材好,追她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个高干子弟舍得给她花钱,又能带她看内部电影,一来二去终于让陈嘉不顾家里反对跟原来的对象吹了。陈嘉以为那个高干子弟是真心对自己,哪儿想到对方只是出于在小哥们儿中间炫耀的目的才跟她好,当时俗称叫”拍婆子“。在这些子弟中,谁带的”婆子“越漂亮谁越有面子。至于婚姻和爱情,那根本是两码子事。

始乱终弃之后,陈嘉黯然离开那个公子哥儿。但是,习惯了吃西餐,上老莫的日子,她那几十块钱工资哪儿够用呢?家里的排斥和不满让陈嘉最终走上了破罐破摔的路。没想到她的脑子好,会琢磨,手也利落,竟然真给她干出了名堂。

可是她依然爱看书,她喜欢的人物,无论是巧姐,羊脂球还是娜拉,都有着异样的不幸命运。有时候,她偷了钱想存起来,但过后又会把存折撕碎。她说老觉得自己是两个人,一个是上车下包的陈嘉,一个是夜静时读书的陈嘉,她喜欢后面的那个自己,但总是斗不过前面那一个。

和陈嘉谈过两次以后,老太爷找了刘福永局长,说了对她的处理意见。第一,态度好,积极配合公安机关,有悔改表现;第二,其家庭全力协助退赃,所有赃款都可退还;第三,年纪尚小,有改造可能。建议从轻处理。

刘局长看了案情,特别是听了赵老太爷转述陈嘉那段关于巧姐儿的话,也很是感慨,同意争取一下。

第二天,老太爷正吃饭呢,刘局长打来一个电话,笑道:”老赵,你就做一次咱们公安机关的刘姥姥吧。“陈嘉被依法免于起诉,送交本厂教育。

送她回厂的时候,老太爷对陈嘉说:”你这孩子,可不能再偷了,这回多悬啊,要是你给教养了,谁管你妈啊?“厂里保卫科异常配合,科长和赵老太爷商定,由自己和赵老太爷成立一个帮教小组,随时看着不让这孩子再走邪路。她的案情给她在厂里保密。后来才知道,保卫科长和陈嘉的父亲是曾经在一块儿抡大锤的兄弟,自己的侄女一样,是绝不肯让她受委屈的。

有一段时间,陈嘉每星期写一篇心得,果然她的事儿厂里没什么人知道,后来还当了团干部。

时间长了,老太爷忙,也就不太常上门去看。过了三四年,偶然过他们厂,老太爷去问问陈嘉的情况,人家说,这人早就辞职走人了。

走了?上哪儿去了?老太爷不能不心里打个突。

问道已经退休的保卫科长头上,才得了陈嘉的新地址。她的情况,老科长也不清楚,但逢年过节,都会送个贺年卡过来。

放心不下的老太爷索性开了车,直奔那个地址。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一个颇具规模的旅游商店,门口挂了中国结,连心锁,屋里点着檀香,除了商品以外,还有镂空的圆凳供客人休憩。望到柜台上,老板娘拿了本琼瑶的小说正看得昏天黑地,连客人来了都没注意——那可不正是陈嘉吗?

后面是当时采访的笔记,就老老实实的放上来好了 -她见着我又惊又喜,说:”大叔,您来啦?“非常亲热让我跟我那助手坐下,让服务员端茶来。告诉我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赶着给我看儿子的照片。对象?她对象就是跟西苑宾馆的那个恢复了。我说你怎么结婚也不给大叔个信儿啊。她支支吾吾的。我说我知道,你怕我把你当典型教育人,你以前的事儿让你对象知道是不是?没事儿,我不给你说出去,看着你有家有孩子我替你高兴。这下子她真高兴了,给营业员放假,让我跟她到家里去看看。还告诉我干嘛雇了个营业员:”别的活儿我都干,就是让我收款我不收,我远离这个钱。自己家的店也不行,一见着手痒痒,怕反复。“从那儿出来一抬头,老太爷才注意到,这商店对门就是西苑宾馆。

到底是做警察的,还是不放心,老太爷又专门到了当地派出所,借着别的因子,侧面了解一下陈嘉的现状。

人家所长说那个老看书的女经理?记得记得,那家买卖比别人家晚关门一个钟头,做得不错的。您……老太爷认识那个陈经理?…… 不,您可能记错了,她的名字不是陈嘉,她叫陈巧啊。

”陈巧……“老太爷重复了一句,不出声地笑了,好像在回味。

老萨没说话,其实我注意到,老太爷讲陈巧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牛氏兄弟让周微抄的那张字条。

天色已经晚了,屋里的人,俱都无言。

温瑞安在《四大名捕》中描述过一位布衣老者,他和文中正义名捕的象征冷血一起吃饭时,连馒头皮也吞个干净,见到有脏处便用手揩去,揩不去的也照吃不误。吃一顿饭,也要自己付账——他不请客,因为他的薪俸不够请客——他说:”我向不习惯被人请。我用劳力赚来的钱,替自己付帐,我不要人请,也不要请人。“这人,便是文中所说的捕中之王,”捕王“李玄衣。

赵老太爷一生办案无数,但他的每一天,也不过是这些平凡的事情。

今天写得比每一节都要长一些,因为自己要求自己要把陈巧的事情写完。对于喜欢悬疑或者惊险的朋友来说,陈巧的案子远比她的遭遇有趣。但我还是花了好多字,希望把那天自己的感受带给朋友们。

要坚持把这段文字写完才收工,因为前面牛氏兄弟的案件让人不免感到灰暗。而陈巧的事情中,赵老所代表的,恰是我们所期待的,那就是——希望。

有些朋友曾质疑老萨,说你笔下为何只写这些好警察,为何不写写贪官恶警,罪恶阴谋?

这只因为在黑夜之中远行,人们最期待看到,便是点点的灯光。哪怕这灯光遥远,哪怕这灯光与夜色不成比例,却是最能温暖我们每一个人的,因为它代表的正是刚才我曾写过的那个词——希望。

有了希望,我们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京城捕王之二十九 高手过招

最初不晓得老太爷的为人,为了壮胆,去采访时死活拉上了老尹——他是北京站的抓逃大王,京城六扇门哪个衙门都有面子的主儿,想来看在老尹在场的份儿上,老太爷不至于对咱的要求太不客气。

事实上发现老太爷的性子就是英文里”Old Father“那样的,我的顾虑毫无必要,而采访却因为老尹的在场,变得妙趣横生。就像说相声要有甲乙双方,老太爷虽然在警校讲案子能一讲一天,毕竟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久了会疲劳。多了同为警界高手的老尹旁敲侧击,顿时精神大振,有的案子老太爷漏了的要点,被老尹一问,又能问出些意外的真材实料。两个人甚至不时会演出些过招切磋的段子。一个平凡的擒拿动作,两人能兴致盎然地研讨良久,只有看着人家两位拿了老萨的手,反复探究”撕翅“正确的撕法,兄弟不免胆战心惊。

还好两位都是文明人,而且观点基本一致,所以和老太爷交流多日之后,老萨还算完整。否则二人争执起来,一人一个撕法地实践一下,老萨出来估计就跟鸭子似的了。

其实他们两人彼此惺惺相惜,还有一个特别的原因。一般刑警办案,都是先接报案,再查现场,通过蛛丝马迹寻找案犯的踪迹,然后实施抓捕,审问归案。但老太爷和老尹两人办案在公安工作中都属于比较另类的,皆不循此常例。所以他们的案子极少雷同。听这两位津津乐道说他们的案子,宛如乔峰大战洪七公,高手过招般令人击节。

老尹的工作地点在北京站口,主要打击目标为混在人流中的逃犯。他的擅长的是盘查,讲究的是短兵相接,在极短的时间里,几秒钟内断定面前走过之人是不是负案在逃,然后就要上前盘问,乃至行动抓人。所以,什么现场,证物,预定方案,对老尹来说都过于奢侈。

这就经常会发生老尹把人抓了,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干了什么的事情。但是,根据北京市公安局的记录,老尹抓了二十多年逃犯,落到他手里的通缉犯将近千人,真正抓错了的只有一起,而被抓的还是同行。这个战绩在北京治安民警中,至今无人打破。

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就能抓我呢?这不知道是多少逃犯发自心底的痛切疑问。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答案。老尹给我讲过他抓逃犯的过程,虽然觉得扣人心弦,但总觉得抓不着要领。等听到老尹跟老太爷俩人聊天的时候说同样的案子,那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

那天,中午吃饭时他们聊起内蒙古杀人在逃犯程克被老尹抓捕的过程。这个案子曾被北京警方拍成教学片,当时老尹自己主讲,现身说法。要回答前面那个问题,这可算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例。

程克所犯的案子,一是斗殴杀人,二是袭警。斗殴杀人属于激情犯罪,袭警的情节值得一提。这是因为老太爷曾经说过一段话,大意是每个烈士身后都有值得总结的教训和失误,有的是烈士自身的,有的是指挥协调上的。程克斗殴杀人后,潜伏在呼市一个朋友家里,被举报后遭到抓捕。被捕时程克很配合,任由警方搜身,因为他很配合,又为了伪装戴着一副平光眼镜(其实他本人并不近视),看上去像个大学生的样子,办案的警察有些放松了警惕。因为天气冷,程克请求拿件衣服,警察同意了。程克从壁橱里拿了件上衣,但是没穿上。快走到门口,警察有点儿警觉,拿过他的上衣来摸索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有异物,随手就给他披在了肩上。

这时警方已经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没有将其背铐,而是前铐,留下了反抗的余地;第二,没有代替他去拿外衣。其实程早有拒捕的准备,在那件外衣里暗藏有一把尖刀。等警方反应过来去检查那件外衣时,程已经用隐蔽的动作将那口刀塞进了衬衣左边袖管里。

警方将几名抓捕到的嫌疑人一起带着走,到了楼下,程克故意走得慢腾腾的,押送的警察生气了,揪住他的后脖领子,向前一搡道:”快走!“这一下更酿成了大错——他把自己的肋下”卖“给了对方。程克反手一刀,就从警察手臂下刺进了其胸腔,造成重度血气胸,差一点儿死人。

警察倒下的瞬间,程跳起来向斜刺就跑,由于其熟悉地形,又是在暗夜之中,从后面赶来的警察没能将其抓住。

此后程克在朋友帮忙下逃到了北京,立足未稳正赶上了全市大搜查,程已成惊弓之鸟,立即决定再次出逃。

准备出逃的程克做了自认为充分的准备。他还是把自己打扮成知识分子,戴上了平光眼镜,还在衬衣兜里插了两支钢笔,办了假身份证,拖了一个名牌密码箱,打扮得精精神神地前往北京站乘车。

到北京站入口还一切顺利,但是要往里面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大高个的警察站在路边,慵懒地看着人流。俩人对了一下眼,程克觉得这警察的眼神儿说不上的让人不舒服。

如果你在兔子附近放一只黄鼠狼,哪怕它看不见,毛也会竖起来。这就叫天敌效应。

为了以防万一,程克没急着进站,而是妆模作样地向左边走进了一家水果店,买了几个苹果才出来。这中间他一再嘱咐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回头去看那个警察,以免引起怀疑。

买了苹果,从店里出来往外走,程克忽然沮丧地发现,那个警察还在那儿站着呢。

一怔之下,程克不动声色地做了个紧腰带的动作——顺手把腰带上挂的一口尖刀扔了,然后从容地走向那个警察,问道:”同志,去南京的火车,到哪儿候车啊?“那警察笑眯眯地有问必答,程克问了几个问题后转身要走,那警察轻轻一拍他:”喂,你问完了吗?“”嗯,问完了,怎么了?“程克斯文地一扶眼镜。

”你问完了,该我问问你了……“警察还是笑脸,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象在日本地铁里的某种大叔。

程克大骇,自知不妙,当机立断扔了密码箱就跑,还没等他跑起来呢,只见周围人群里刷刷刷冒出好几个警察和联防来……不用问了,这个一脸坏笑的警察就是老尹,其他的警察和联防都是他拉来的。

程克大感冤枉——我没干什么啊我,我没什么破绽啊,怎么就让我给他抓了我?

从老尹讲程克要跑,老太爷就开始乐。听到他拖了密码箱往车站去,老爷子一边乐,一边摇头,说道:”这人露的毛病也太多了。“京城捕王 外三篇 ”神眼小尹“是怎样炼成的

说到杀人犯程克栽在老尹的盘查上,有朋友表示不满:”我一直很郁闷的。以前常跑外地,除了在火车上每人必查的情况,不知道为啥警察从来不问我的,每次进火车站不管我看不看警察,或者是否东张西望,都从来没查过我。甚至有一次在长途汽车站候车室,警察一排排查过来,查到我跟前就结束了。“要老尹看见这段,肯定得乐——我盘你干嘛,你没有”贼相“啊。这不是白耽误工夫吗?

有道是”贼人带相“,这北京火车站人来人往,从老尹面前过的一分钟没准儿有几十口子,寻找盘查对象,全看对方有没有贼相。

什么叫贼相?这要形容起来还真不容易。听了赵老太爷和老尹如同杨子荣上威虎山说黑话般的一番盘道,才总算多少有了些理解。

大体上所谓贼相,无非三点。

第一呢,您长得跟通缉令上某人一模一样。这个……就不用说了,照着贼长的世界上不多,不盘你盘谁呢?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对警察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原因很简单,每天通缉令几十上百,警察也不可能把每个通缉犯长什么样儿记得那么清楚。更重要的是通缉犯也不会总照着通缉令上那个打扮和表情,人也不傻。

说到这事儿,虽说武侠小说里面着名的人皮面具没人真见过,但北京警察的确抓过几个化装很出色的硬点子。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个女杀人犯,通缉令上是个半老徐娘,抓住的时候一看却是个麻皮男哑巴,要不是没有喉结引起怀疑,查指纹定了身份,不会有人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原来,这个女的杀人前早有准备,作案之后,冷静地炒了一盆黄豆,乘滚烫按在了自己脸上…… 这女人的化装技术可说是最拙劣的,但这股子狠劲儿,让所有接触她案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第二点呢,就是外观了。老尹说看见那体格跟施瓦辛格似的,脸色跟奥巴马似的,脑袋剃得跟大虫罗德曼似的,衣服穿得跟孙红雷似的,你就抓,没跑……老太爷接茬了——那准是劳改队跑出来的。

这什么道理呢?劳改队都是重体力劳动,那犯人个个都被锻炼得跟肌肉男似的,晒得跟非洲人似的,他们理发没有理发师,都是犯人之间互相剃,难免在脑袋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花纹,而一旦逃出,久违自由的逃犯大多喜欢弄一身名牌穿戴起来。

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实际上老尹对于不同案情的犯人外观上的破绽专门做过总结,竟然有一百多种。

至于第三,那就是表情了。这是盘查的主要手段,也就是说,双方一对眼神,如果对方是逃犯,多半就会被老尹看出来。

老尹说过不少怎样根据对方表情判断案情的例子,有些怕引人模仿还真不好说——这倒不是怕有人拿这个糊弄警察,人老尹说了,时代不一样了,侦破技术也在进步。但如果被某位太太学了去盘问老公有没有外遇什么的,我等男人只怕就难有宁日了。

有一次,我问老尹,有什么人您没法判断是不是逃犯呢?

老尹很谦逊,说面瘫的不行,日本女人不行……这什么道理?老尹说了,面瘫的他没表情,我看不出来,日本女人不行,因为她没事儿在脸上抹半斤白粉,我也看不出来——看来老尹是让电视上那些日本新娘的形象给误导了,平时日本女性是习惯化淡妆的。由此可见日本女性在我国犯罪还不算猖獗,至少老尹没抓过。

这背后是什么道理呢?老太爷给解释了。他拿来一张某政治家的照片,挡住左半边,让我看他表情,再挡住右半边,重新看——奇迹出现了,这人左右脸上的表情竟然是不一样的。

老太爷说了,这就是心里有鬼啊。

原来,警察们在工作中有一个发现——人说谎或者试图掩饰内心活动的时候只能调动半边脸的表情,另外半边脸大多数人都会露出真实的心情来(哪半边?您自己照镜子找呗)——当然,有些出色的政治家能够把这半边脸练到没表情,但极少人能修炼到两边一样的。

警校候教授上课时候说——人四十岁以后的面孔是自己决定的,这有一定道理。除了部分生理原因外,如果每天需要控制表情,也会出现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一边嘴角往上翘一边往下弯这样不太正常的面相来。

这话要传到社会上去,估计有人会打上门来的。

这个现象用在盘查上用处太大了——心里有案子的主儿面对警察肯定想掩饰,所谓表情不自然,指的就是这种不对称。而问下去他会越来越紧张,面相的不对称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严重,不抓他,抓谁呢?

老尹说你别听人讲我几分钟能认一个逃犯好像挺神,其实这里面有科学的刑侦程序。我这几分钟里也是要经过三个步骤,才会”请“人的,所以错误率才比较低。有人一说盘查就是和贼眼对眼,这是不准确的。每天一分钟我前面过好几十人,不可能我跟人人都对视,那……我非成斗鸡眼不可。

第一步,是扫视,在人群之中看到谁的行装外观觉得有疑问了,再认真看他。比如,明明像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却拼命掩饰的;傍晚了还戴墨镜的,这都不正常;第二步,是对视,看好目标后,盯他,逼他跟你对视。这时候,穿警服的优势就出来了。不管你本人如何,对于有案子的嫌疑人,他对警服本身就有规避感,警觉感,你只要先敌发现目标,他的这些表现都会落到你的眼里,他会主动看你,看你注意到他没有。对视之后,如果他身上确实有事儿,表情就会不对,眼神也有固定的移动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样。这,就基本可以断定有问题了。这叫”贼输一眼“;但是你还不能抓人,你得确认。这就是第三步,上前盘问。越有案子的,他越跟你强装镇定,那表情上的不正常越明显。

”我们盘问哪些话先问,哪些话后问也有道理,一天到晚干这个,谁都不愿意废话。一般十来句话问下来,对方的破绽也就出来了。“”有人以为我们盘问是盘查的开始,其实,已经是一个确认的程序了。咱们是警察,不是黑社会,抓人得慎重不是?“”也有的警察盘问你几句,就放你走的,那多半是新同事拿您做个练习……您别介意,就当帮我们提高业务了。“”最难的还是怎么把对方请回来,有时候刚问两句他就毛了,就跑,你还得追……累。我这身体不能跟赵宁这样运动员出身的比,咱就得发挥自己的优势。一来早招呼弟兄们帮忙,二来,跟他侃,给他挖坑,让他舒舒服服地跟你走,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在赵老太爷面前,老尹也抖擞精神,亮出了真本领,让人明白”火车站神眼小尹“实非浪得虚名。

浪得虚名的说法,其实老尹是不用担心的。实际上,照着这三个步骤干来,老尹算是把途经北京站的逃犯抓苦了。以至于犯人交换经验,一条教训就是如果在北京站的人流里远远看见一个高个子警察,赶紧躲,那八成是尹警官出更了。

一来二去老尹很郁闷——他个子高,走在人群里跟羊群中的骆驼一样,还没看见贼呢,贼先看见他了。对方不战而逃,抓捕率大大降低,让老尹十分不爽。

于是,一个新的风景又出现了——老尹巡逻,全身披挂之外,只有警帽是不戴的,而是夹在腋下 --- 少了一个帽子,老尹的身高,也就不那么明显了。非到跟前,你根本意识不到这儿有个警察。等你发现老尹的时候,那就一切都晚了。

估计,他这么干,得招不少贼记恨的……

京城捕王之三十 天下第一科

有公安局的朋友说狐狸是越老的越不好拿,贼却未必。因为老贼都有个致命的心理缺陷——一条道跑到黑。一旦某种犯罪方法得逞而且警方无法侦破,老贼通常会固执地不断使用它,不失败不会改弦更张。

这是一种心理惯性的引导,本身也有一定道理——司机都说”老道旧朋友“,搞过技术革新的朋友大概有经验,换用新的方法固然可能有创意,但也受挫于意料不到的问题。搞革新出点儿反复不要紧,大不了推倒再来,做贼出了问题,可能直接就给自己今后几年找到饭碗了。

所以,贼不搞创新有不搞创新的道理。但结果就是一旦被抓,警方会轻易找出所有他干过的案子,喝着茶鼓励他早点儿坦白。所以,抓老贼有抓老贼省事儿的地方,他做过哪些案子,警察可能比他记得还清楚呢。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左右为难的问题。

程克对老尹,一交手就栽在他这个一条道跑到黑上。在呼和浩特,他戴了副眼镜冒充知识分子,一度骗得警察放松警惕。所以准备从北京站出逃的时候,还是照方抓药,仍然是冒充知识分子。结果一下就漏了底。

老尹一看这走过来的”知识分子“拖着一崭新的密码箱,就觉得不对劲儿。老尹奇怪,哪个知识分子用这么贵的进口密码箱阿?

那是八十年代后期,正是脑体倒挂最严重的时候,所谓”放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说的就是那时候的知识分子。但程克是一个舞厅的混混,他上哪儿认识知识分子什么样儿呢?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当老师或者作家的都应该比万元户还万元户,什么贵用什么……实际上那时候的知识分子出差多半带大箱包,都惦记着利用有限的出差机会给亲友带点儿当地土产回来呢。

您说会不会是外企的?外企的知识分子还真可能带密码箱,可八十年代外企人少金贵,出差人家都是坐飞机的,到北京站来干嘛?

另外,那时候知识分子的确时兴在上衣兜插一支钢笔,连不是知识分子的相亲去都这样打扮,显示自己有学问。可是你干嘛在兜里插两支钢笔呢?

估计程克的逻辑是这样的——插一支钢笔的是知识分子,插两支钢笔,应该是大知识分子,更能唬人。程克倒没敢插三支钢笔,大概是怕人家以为他是教授,跟他请教问题。

问题是他不晓得后来网上流传的一个笑话——胸前插一支钢笔的是知识分子,插两支的是电工——有一支是试电笔,插三支呢?那是修钢笔的。

可程克打扮的样儿,哪点儿也和电工不相干嘛。

还有一点就是看见老尹就变向。程克认为我要上火车前买几个苹果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老尹要问了,你干嘛一直走得好好的,一看见我就想起去买苹果呢?你要是看见麦当娜的广告去买水蜜桃可以理解,看见警察去买苹果,这是什么道理?

一连串的不正常,发生在一个无辜者的身上,未免太凑巧了。

这样,老尹开始盯上程克了,并且和他对了一下眼神。这一点程克以为自己做得好,因为他听老犯说过,碰上警察看你,不能回眼,一回眼就完了。

这事儿我问过老尹,这样的说法有没有道理。老尹说当然有道理了,盘查的警察看你,正常人一般笑笑或者无动于衷也就过去了。个别的会反应异常,比如悄悄跟老公交头接耳——”嘿,你看那警察,他瞅我呢……“,或者反过来好奇地研究这警察怎么长这么高,还有的大概是跟老婆吵架了迎着警察怒目而视,那都是正常的。但谁身上有案子,碰上这种情况最常见的反应就是先躲开,过几秒钟又往回找,意思是看看这警察还在那儿不在,是不是还盯着我。如果他一看那警察还在那儿,还盯着呢,又会赶紧把眼神儿闪开,过一会儿再往回找…… 所谓”回眼“,在警方叫”弹球式碰撞“,碰撞两三次就可以准备抓人了。

程克死撑着不回头,自以为没事儿了。

实际上,老尹已经在用对讲机叫人了:”喂,哥儿几个,朝我这边靠靠,这边有个目标,不是杀人就是抢枪的,一个人我怕弄不翻他……“老尹说:”他以为不回头就没事儿了?“伸手一拍自己肩膀后部,”你从背后看,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这儿呢,朝后正对着我,人都僵了。他身上要没事儿我的姓倒着写。“”那您怎么断定他身上有大案子呢?“我问。

”简单啊,这案子越大的主儿,身体僵硬程度会越大。“老尹回答。

”程克僵得很厉害吗?“

”还不厉害?走路都一顺边儿了还那儿挑苹果呢,他糊弄谁啊?“……

”一顺边儿“,又叫”顺拐“,除了古埃及人没谁这么走道儿的,程克肯定是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一顺边儿了。

老尹跟我讲这些时,老太爷就是听,笑嘻嘻的好像很有兴味。不一会儿,老爷子也开始叨唠了——听了老太爷的话才明白,他办案也不是按照常规程序来的。

老太爷办案,十件有八件是中间插一杠子。他的这个队任务特殊,人员平时十分分散,早晨开个会之后一声呼哨人就都没了——上哪儿去?都下基层了。他们的日常任务要求其随时尽量掌握帝都每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这种活儿,坐在办公室里是没法干的。

于是,一个偶然的线索,就可能牵涉到兄弟部门已经侦缉了多日甚至几个月的某起要案,而起到突破的作用。对案犯来说,可能对着正面压来的侦破力量还能见招拆招,遇上赵老太爷这样突然照后脑勺来一下子的打法很难适应。

有趣的是,对这种拦路打劫式的做法,各部门通常都抱欢迎的态度。

这首先是因为赵老太爷所部可以帮助某些大案打开突破口,一旦突然抓了某个主犯或者首犯,极利于已经在案件上下了很多功夫的部门扩大战果,从而收束整个案件。

另一点,恐怕就是老太爷他们这个队特殊的来历了。根据历史档案来看,这个队脱胎于北京市公安局第十三处刑警队。在北京市公安局,这个第十三处很是古怪,负责刑侦的第一处,第二处都是从十三处分出去的。

最初发现这种渊源,老萨曾以为自己搞反了——按照序号,第十三处是一处,二处分出去的才合理吧。然而,现实确实是刑总出身于十三处。这是因为现在的一处二处之名都是公安系统重新划分编制后新确立的,与建国时的一处,二处不是一回事,而十三处则一直存在。

在北京市公安系统中,十三处从管公交起家,却有个外号叫”不管处“,就是说局里别人不管的也都归它管。这说明了此处的重要性,但也不免给它带来必然的问题。

我曾经听到一种说法,周恩来总理把北京市公安局十三处的一个科称作”天下第一科“。试想,周总理封的”天下第一科“,当电视剧标题都可以了,多响亮的名字啊。但以总理审慎的性格,会说这样的话吗?带着这样的患得患失,老萨想从老太爷那儿证实一下此事的真伪。

谁知老太爷一听就很肯定地回答,是有这件事,十三处一课,就是总理说的”天下第一课“。可是老太爷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应有的自豪,反而带几分尴尬。

老萨好奇去问原因,老太爷才苦笑着说,总理说我们是”天下第一课“,原因是我们这一个科居然有一千多人,天下再没有比我们更大的科级单位了。

系统庞大到这个地步,是不分家不行了。

然而,分了家,毕竟同气连枝,所以老太爷他们和刑总二处等刑侦对口单位都是同门,连人都能互相借来借去的。除了分工不同,谁破了案没什么分别。所以相互配合一直十分默契。

这样,也就为老太爷他们屡破大案提供了机会。

老太爷破的诸多大案让老萨颇为垂涎,但是写那个好呢?老太爷给了个建议——别光写我们过五关斩六将的事儿,走麦城也应该写写,其实,有些出了教训的案子,更值得我们回味。

那,您看从哪个谈起比较好呢?

咱们从杨银龙那个案子说起吧。

杨银龙?老萨记起来了,汪旱英警官给老太爷列的十四大案中,此案排名第三,内容似乎是”劫杀数十名出租司机的首都悍匪杨银龙犯罪团伙案“。汪警官对老太爷在这一案中的表现颇为钦仰。

钦仰?听我这样说老爷子又是苦笑着摇摇头,不自觉地拿起了身边的算盘,轻轻地一挥手,算盘珠儿就都归了位——那是他没跟着我走整个案子。杨银龙,杨疯子啊,差点儿拿枪把我老头子都打了……京城捕王之三十一 盗宝

杨银龙和他的团伙曾是令北京出租司机的家人痛恨至极又恐惧至极的一个阴影。

今天在北京和出租司机谈安全问题,人家多半会苦苦一笑——一个月两三千块钱儿,劫我干嘛?也是,随着地铁的发展,油价的上涨以及交通的日益拥堵,北京的出租车行业现在很不景气,不少司机都在凑合活着还是干脆改行之间头疼。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出租车现在基本都装了防护网和卫星定位系统,让劫出租车的成本大大上升。其实,这些设备的增加,正是因为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前期,在北京曾经连续发生劫杀出租司机的恶性案件。最严重时甚至到出租司机出去上班前要跟媳妇交代存折在哪儿的地步。这主要是因为当时社会收入还比较低,出租司机手中总有几百块现金,对一些抢劫者来说已经足够诱惑,更主要的是可以劫持其所驾出租车,送到外地出售。

一些地方小工厂明知一些车辆来路不正,仍然专门从事对这些车辆的加工。这些工厂极善于把几辆不相干的车互换零件乃至底盘,甚至用高温錾字法修改发动机号码,改造完成的车保证连它妈妈都认不出来。

这些小工厂为了利益助纣为虐,是绝非如文字这般轻松的。

在警方记录中,曾有一次被劫的出租车在白沟附近被截获。其原因是购买出租车的新车主驾车回家,被人发现其经过的路上不断有鲜血滴下,于是报警,将其抓获。原来,将出租车卖给他们的抢匪甚至懒得处理司机的尸体,竟将其塞在后备箱里一起卖给买主。买主在夜晚买了车,也不知道后备箱里还有尸体,行驶一段后由于颠簸盛放尸体的胶袋倾转,其中的鲜血便渗透出来。在杨银龙团伙被破获之后证明,这正是他们所做下的一起案件,其残忍凶狠可见一斑。在九十年代前期这个团伙的八名成员先后向白沟等地输送抢劫的出租车近百辆,杀害出租司机数十人,是北京杀害出租车团伙中最猖狂的犯罪集团之一。

所以老太爷他们破了这个案子,引来不少出租公司,被抢司机和遇难者家属送匾送锦旗,几乎应接不暇。

现在抢劫出租车的事儿在北京少了,主要因为增加了保安设备,作案很容易被发现,再加上出租行业收入滑坡,而且现在中国汽车多了,车况不佳的出租车缺少市场,抢出租车实在是一种风险大,利润低的买卖,琢磨透了这个道理的贼宁可奔故宫去了。

本来,坑里不该挖坑,再说故宫盗宝的案子其实情节简单,案犯因为在警方档案中留有指纹而很快暴露,没什么好说的。但谈到盗博物馆,实在让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就是有些警界的朋友也有意无意地撺掇老萨把它写写,免得破不了案矛头都指向警察。现在有些博物馆的保安之懈怠,的确达到让贼吃惊,让警察也吃惊的地步。

这不是中国一个国家的问题,如果有人看过奥黛丽赫本主演的《赝品》,可能还记得赫本扮演的业余小偷与专业的博物馆保安专家有段对话。专家问赫本,你要是博物馆的保安,整天对着一堆不属于你,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偏偏还得小心伺候的文物,你会有什么感受?赫本老老实实地回答:”烦死了。“因为里面都是无价之宝,很少有几个博物馆舍不得投资购买最好的保安设备,对某个汉朝王爷骷髅的保护可以好到让某些国家元首嫉妒,但窃贼仍然有隙可乘。这主要就是因为赫本提到的保安那种”烦死了“的心态。由于没有警方人员那样的警纪约束,各博物馆的保安多半很难长期保持紧张的状态。要有个老外专家得机会参观司母戊大方鼎可能会激动得发心脏病,而警卫大方鼎的保安每天上班开门,下班锁门,迎来送往,只怕看这玩意儿远不如看家里炒勺顺眼。警卫松懈也属正常。前些天炒得沸沸扬扬的故宫盗宝案,只不过因为被盗的地方太特殊了。实际上警方的记录中,比这触目惊心的事情也有得是。我在警方曾经看到一份通报,几乎让老萨当场翻了白眼。

你说贼到博物馆偷东西吧,偷俩漆器或者一口宝剑也就罢了,竟然有人能偷走一口钟!

通报上记载,事情发生在陕西某历史博物馆,八十年代中期这里出了一起内贼通外鬼的案子,把陈列在大厅里的一口秦朝的钟给偷走了——从博物馆偷跑一口钟,而且这口钟还是用玻璃罩罩起来的国家一级文物,这本来就是个令人吃惊的事儿。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案子居然找不出嫌疑人来。

这口钟当年被发现后,国家文物局一位老大曾经对陕西的领导说:”就这一件东西,足够你们陕西两千万人民吃三年。“咱们算陕西人节俭,算每人一个月就吃一百块钱,两千万人民吃三年也是天文数字。所以,从通报看,发现失窃后,博物馆方面当时就麻爪了,立刻报警 ,案子最初是报到了西安某分局,刑警队当即出动,几位老大一查,警报器的线路被切断,立即推定有内贼策应,而后一面勘察现场,寻找指纹;一面排定二十四小时内在现场出现过的工作人员。

结果,被盗现场周围的指纹很快出来了,十分清晰,六个人的,四个清洁工,一个报案的保安,一个游客。但谁都没有作案条件和作案时间;接着二十四小时内出现过的十几名工作人员也被一一排除。

分局坐蜡了,为了在最短时间内破案,只好上交到市局,市局不敢怠慢,当即成立专案组,请当地首屈一指的刑侦专家钱夫子挂帅破案。

钱夫子果然不凡,看了案卷,沉思片刻就找到了关键问题——问问博物馆,最后一次看见这钟,是什么时候?

这一问,居然把博物馆上下问得张口结舌,谁也答不上来。我估摸着是谁也没想到贼能拿一口钟做目标,所以没人特意去注意它。这时候再指责保安干什么吃的去了已经没有意义,面对这种虽然奇怪但确实符合心理学的集体失忆,警察们也无可奈何。

钱夫子到底是钱夫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你们去找游客,看他们的照片,最后拍过这口钟的,是哪一天。

招儿是好招儿,结果却一张照片也没能找到。

该博物馆大厅中立有”禁止拍照,违者罚款“的标牌,这对不喜欢受限制的国人来说本来起不到什么威慑作用,无奈保安清贫,把这条规定当成了创收来源,结果敢在大厅拍照的游客无一漏网,自然也就不会有谁的照片带这口钟了。

最后调查到的结果哭笑不得——可靠的最后目击竟然是十五天前曾有一学术团体来参观,看过这口钟。

十五天?!这肯定不准确,因为也有馆里的工作人员影影绰绰记得后来什么时间见过这口钟,但已经记不清具体日子了。

然而,哪怕是五天,天天有人保洁,天天有人在这玻璃罩周围转悠,现场早就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了,没有任何线索,还让钱夫子怎么破案呢?

事儿被继续上交,公安部的专家也没办法,只好说等待其销赃暴露吧。

这一等就等了十二年,还真是监守自盗。

京城捕王之三十二 杨银龙是个疯子

关于陕西丢钟的事儿,有必要作一点澄清。这倒不是该案件不能谈,此案已有公开报道,而且比老萨写得更加不客气。需要澄清的是丢的钟虽然名为钟,实际并不大,尺寸只和编钟相仿,一个人就能把它弄走,要真是跟大钟寺那口钟似的,再有能耐的贼估计也没法把它扛出去。

案件侦破后,证明也的确是一个案犯就把钟弄走了。案情并不复杂,且手段颇为拙劣——闭馆时盗钟的贼不走,暗藏室内。担任保安的内应一面清场一面悄悄切断了警报器的电源。与此同时,盗钟的贼用钳子破坏铅封,掀开玻璃罩完成盗窃,并在保安的掩护下将钟带走。

有人问那保安为什么作了案不跑。他说本来准备跑的,第二天借着轮休已经跑出去了,却发现博物馆里没一点动静。这让他起了疑心,认为自己偷的可能是复制品(因为这个猜度,价值连城的这口钟才卖了两万元)。为了一个复制品当逃犯未免搞笑,这位第三天又回去了。结果展柜里空着,大小领导无一提及,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这是怎么个意思呢?保安想问又不敢问,真正是百爪挠心一般。

直到第五天才有人发现报了警,也解除他的煎熬。在警察讯问时作案的保安很是镇定——他算是想明白了,这五天里都打扫好几遍了,怎么可能还有痕迹留下呢?

他反而叹息当初要知道这样,就不找帮手了。

最后这案子果然如公安部的专家所料,由其他案子的审理被带了出来。此时,那口钟流落到香港已经十几年了,反而要文物局大力做工作才能收回。这样的案子,你让警察多长出两只手来,他也破不了啊。

所以,有警方人员担心,故宫盗宝案最大的麻烦可能不在这个案子能不能破,而在其暴露了博物馆保安的松懈,会把更高明的贼招来。要知道,此案发生前,别说贼了,连警察看故宫都是满怀景仰的,谁也没想到那地方居然可以被盗啊。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这下子有的头疼了。

其实,真的受此鼓励循踪而至,只怕有的贼会发现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并不是所有的文管部门都松懈的。前年陪着中国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先生去颐和园,考察停放在耕织园的清代火轮船永和号,对这一点老萨曾深有体会。那天参观考察一切顺利,唯独有一点遗憾的是北京海军史专家方禾先生有事,眼看已到闭园时间仍未赶到。永和号是我国现存唯一清代明轮汽船,船型优美,两侧饰满忍冬纹的桨轮外罩极具皇家风范。这条船不久后将被用玻璃罩罩起来,作为舰船美术方面的权威人士,方禾先生若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一睹该轮全貌,会是十分遗憾的事情,所以连连打来电话,请我们和管理人员商量稍晚关门,自己马上就到。

陈悦先生的面子大,管理人员也不好推却,但又期期艾艾不肯答应。陈老看出其中似有难处,和蔼垂问。人家只好说了实话:”到了闭园时间保卫处会在院子里放狗,那狗六亲不认,凶猛异常,连我们都不敢出去……“要是有贼偷到这地方儿,那,闹不好会演出人兽大战的。

说到陕西盗钟事件,不仅因为博物馆盗窃案引人关心,而且因为这也属于警方侦破失败的案子之一。既然老太爷说我们应该多说说警方”走麦城“的案子,说说它也不算跑题太远。

如果说陕西盗钟走麦城责任不在警方,伏击杨银龙团伙失败,就不能怪别人了。

说起杨银龙来,老太爷直摇头,说那是北京黑社会一疯子。按照多年和北京黑道”打交道“的经验,老太爷心里有本贼经,基本每个黑社会老大都能给你描述出一个清晰的形象来。比如号称黑社会第一个老大的杜崽,其人非常重视团队的正规化建设。在无先例可循的情况下,做买卖小有收获的杜崽以及时雨的姿态建立自己的队伍。他的部下主力主要是刑满释放人员。每当听说谁出来了,他都要考察一下,证明对方凶性未改,便让手下唆使对方来拜山头。只要来的,当场送三样东西——一身装束,包括黑色中山装,拉绒围巾和羊剪绒帽子;一口砍刀;一台汉显BP机。以后,这位兄弟的饭就是杜爷管了。用不了多久,只要杜崽在BP机上发个信息,瞬间就能聚集起数十名统一着装统一装备的手下来。这种来去如风,戎阵整肃的阵容,把讲究单打独斗不怕死,好勇斗狠的传统混混打得落花流水,于是一举奠定其江湖地位。再比如人称”狐狸“的周庆,的确狡诈多端。他被通缉后跟人说话从来不超过十分钟,过了十分钟准走人,你要留他,他能跟你翻脸,认为你是报了公安机关准备捕他。他经常在某个饭店秘密召属下,会朋友。多次活动之后,警察认为他肯定是悄悄租住在这个饭店,于是突然袭击,却扑了个空。不久他又在另一个饭店故伎重演,又抓,又扑空。如是几次,才明白这厮在饭店招人活动吃饭,却偏偏不住饭店,而是在附近可以监视这饭店的地方租一套民宅,每次约人都看明白了没有危险才会去赴约。外人想当然认为饭店是住人的他当然住那里头,实际是中了他的李代桃僵之计。有趣的是”狐狸“周庆有个秤砣不离秤杆的铁哥们儿,绰号叫做”大象“,要再多几个这样的兄弟,他可以开黑道动物园了。最后老太爷抓他的时候,就是跟大象一块儿落网的。

而杨银龙呢?此人貌不惊人,也没什么背景,其团伙主要活动在宣武区,杨能够拉起一班手下,第一靠一股子近乎疯狂的狠劲儿,团伙内部的人个个都怕他,第二是因为他是北京黑社会最早玩枪的悍匪之一。

杨银龙的”狠“,首先表现在作案上。要是他团伙里其他人出去,劫了车司机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要是他亲自带人出去,从来没有留过一个司机活下来。

但光这样说,还不能说明白杨银龙的狠劲儿。老太爷提审周庆的时候,得知了一个细节,似乎更可以说明杨银龙其人性格。

那天周庆带几个小弟到一家歌厅去玩,走在过道里和杨银龙一伙人擦肩而过。此时周庆已经是颇有”大哥“风范的老大了,杨银龙才出道,彼此并不认识。杨银龙上下打量了周庆几眼。周庆外号”狐狸“,斗人都是出阴招的,这种场面上的时候从来不摆架子,反而对杨银龙善意地微微一笑。杨银龙也还以一笑,双方谁也没说话。

等到周庆玩完带人要走,经过大厅的时候,看见杨银龙带着几个人正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修手指甲呢。

周庆抬腿出门的一瞬间,身后忽然一阵风声,接着”轰“的一声巨响。身经百战的周庆间不容发之间猛然向下一蹲,对面的墙壁上顿时嵌了十几发霰弹。

原来,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杨银龙忽然从大衣下面抽出一支猎枪,纵身一步,对着周庆的脑袋就搂火!

幸亏周庆身边的大象反应快,双手向上一托,推了一下杨银龙的枪管,加上周庆及时下蹲,才没有血溅当场。

周庆一个打滚滚出门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个杨银龙——我们俩根本不认识啊!

老太爷讲述杨银龙枪击周庆这一段时,形容其掏枪就打的动作干净利落,没一点儿拖泥带水,他要打周庆甚至没跟自己的马仔通过气,突然性极强。

京城捕王之三十三 神奇的夜视仪

枪响之后双方一场混战,由于两人手下都没什么思想准备,无心死战,各自护着自己老大先走,总算没有造成放倒几个的大案。

事后最郁闷的莫过于周庆。杨银龙枪击周庆,要从常理来说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俩人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周庆活动的主要区域是海淀,与宣武中间还隔着好几个区呢,八竿子都打不着,也谈不上争地盘,这是为什么呢?

几天以后,终于有道上的朋友问出了杨银龙的目的——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周庆,他在北京道上有名,我毙了他,看谁还敢跟我叫板。

原来,两人擦肩而过后,杨银龙觉得刚才那小子牛XX的不像个普通人,招来老板一问知道竟然是黑道上有名的”狐狸“。杨银龙丝毫没有借机拜见前辈讨个照应的想法,他想的是一枪把周庆毙了杀人立威。

据说有演员名声太大让方舟子盯上的,这还情有可原。混黑社会名声太大居然能让杀人犯盯上,周庆估计得大骂这什么世道啊!

事后有人两边说和,给了面子周庆也就算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说来周庆是抢赌出身的,后来到澳门开赌船的主儿,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为什么对杨银龙这么大度客气?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美国怕”流氓国家“,黑道上他也怕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啊。

老太爷要对付的就是这么一位。

而且杨银龙在作案的时候手脚还很干净,留下线索不多。所以在准备抓捕杨银龙集团的时候,警方并不知道他们是劫杀出租车司机连环大案的主犯,凶悍而且有枪,多少有点儿轻敌。

老太爷对这个案子又是中途接手。那是在1992年,在走访一个刑满释放犯的时候,对方跟老太爷提起,听说宣武杨银龙为首的一伙人劫过出租车,具体情况不详。

这样,老太爷的人就盯上了杨银龙。

不过,这个家伙太过狡猾,行踪不定,连个固定住处都没有,盯的工作很不好作。好在刑警队有着丰富的社会关系,一番调查之后,终于有个关系提供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报——他在吃饭的时候,听杨银龙手下一个马仔提起,他们星期五晚上要去作案抢车,总共有四五个人,地点在酒仙宾馆附近。

这时候警方对杨银龙等人已经有了怀疑,然而还没有确证,否则肯定先把他抓了再说,放这么个危险人物在社会上,公安局长都睡不了踏实觉。大家共同的想法是抓他一个现行,从一个案子展开,逐渐把别的案子审出来。这也是常规的做法。这个线报清晰明确,显示是一个很理想的机会。于是老太爷亲自部署,在酒仙宾馆附近撒开大网,准备伏击杨银龙一伙。

敌情不甚明确,轻敌是有一点,但要说刑警们对这个案子的准备工作有什么不足那也是冤枉。抢劫出租车是当时重点打的案子,局里十分重视,甚至想把这次追捕做成一次经典。上边给刑警队加强兵力,抓捕人员第一线出动二十几个,是对手的五六倍,周围转悠的十几辆出租车都是便衣开的,既是诱饵又是观察哨。老太爷亲自坐镇酒仙饭店指挥,出动的所有人员都是有经验的精兵强将。

不但如此,上面还授意老太爷,把咱们新来的先进设备这次用上,显一显我们警察的新风貌。

九十年代前期,正是公安系统采用新装备成风的时代。当时老太爷的手下虽然还没有大哥大的配备,但已经装备爱立信的步话机,那种按着钮才能讲话的玩意儿,现在好多公安人员还挺怀念。而所谓CCIC一类东西也已经开始建设。老太爷从本质上说属于传统的侦查员,一说侦破经验就是三十六计,三国演义,但是,他也是比较早在侦破工作中引入现代技术的侦查员。他的数学,特别是几何学得特别好,曾多次在破案的时候发挥作用。所以,他倒是从来不排斥新技术,相反还老想比别人先学一点儿,以便当作”一招鲜“来使用。

这次上级给拨下来的新装备的确很有吸引力——夜视仪。

公安使用的夜视仪是微光和红外结合的设备,前者能在星光下让黑夜如同白昼,后者能把隐蔽在树丛中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结合起来威力更加惊人。朝鲜战争中,大家说:”黑夜是属于中国人的。“这回,老太爷的属下们摸着夜视仪经过防反光处理的外壳,心里大概也不无自豪——这回,”黑夜是属于咱警察的。“这东西虽然属于早期产品,有些笨重,但操作并不复杂,稍稍看看就能学会。放到炮局胡同的二层楼顶上,整个看守所内的种种情况一览无余。大家纷纷赞叹这真是个好东西,很多侦查员对其十分好奇。把它带上打伏击,应该说充分表明了局里对此案的重视。老太爷也对这高科技的玩意儿抱有极大期望,找了几个侦查员爬上酒仙饭店的楼顶,设立了一个夜视观察所。在九十年代初期,这一带路灯损坏的比较多,小胡同也不少,夜幕降临之后,说有些鬼气森森是过分了,但正常人走在其间不分东西南北是常有的事。然而有了夜视仪,担任观察的公安人员说谁在胡同里划根洋火我都能看清楚。

但是,后来人说正是因为太重视了,用了这个玩意儿,这次伏击才出了问题。

实际上在这之前,已经显示这次行动不大顺利。星期五老太爷带人蹲了一晚上,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个死催的杨银龙踪影不见。

不高兴的老太爷打电话给那个提供线索的主儿,说你小子胆儿大,敢涮你赵大爷。得,几十口子人一天的开销,我跟你要得了。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老太爷知道借他个胆儿,那小子也不敢涮自己,而且这个人性格沉稳,向来不轻易说话,说的一般都是准的。他就是想弄明白这次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结结巴巴地说大叔您别上火,那天他们说的是星期五啊,不过也说要星期五凑不齐人就星期六……他没说星期六不行就明年?老太爷没好气地问。

没……绝对没有,向毛主席保证。这位一急,连小时候的词儿都出来了。

看来是没说谎话。老太爷沉吟半晌,觉得这条线索还有价值,既然弓都拉开了,好意思不射下个什么玩意儿就回去吗?于是大家商量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再蹲一宿。

这种事儿办案中常有,侦查员们也没意见。但是,第二天的蹲守与第一天相比,大家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头一天晚上大伙儿习惯了还跟鹰似的在外头守着。结果被操纵夜视仪的兄弟笑话了个够——是啊,你就蹲在外头,夜里也看不出几丈远去。人夜视仪在脑瓜顶儿上,一看几百米,还能放大。连有个侦查员忍不住朝一边沟里放水都让夜视仪那边给广播了,引来不少笑声。虽然这样做的侦查员被老太爷批评了,但第二天除了一帮假的出租司机,大家都打不起精神往外跑,统统缩在酒仙饭店大堂里等命令——当时天儿已经不暖和了,谁也没有瘾去外边凉快。这不有夜视仪吗,咱还费那个劲干吗呢?

仿佛是为了给大家打气,那个提供线报的主儿傍晚打来电话,说碰上了杨银龙的兄弟,套出话来他们要在晚上八点行动。

情报这么准?这简直是兴奋剂啊。所有的侦查员都紧张起来。

然而,一直到了八点半,整个酒仙宾馆周围一片祥和,没有半点儿风吹草动。

老太爷让继续等。

一直等到十点,问问夜视仪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周围所有的出租车都在正常运营,连个拒载的都没有。老太爷还不放心,看看监听出租车对话的侦查员,那边也只有摇头——没有哪辆出租车表现出异常来。

所有的人都觉得今天又被人放鸽子了,连老太爷也有点儿没信心了,他走到酒仙饭店门口,招呼收队,让那些冒牌的出租司机进来吃晚饭。

正在这时,旁边一条胡同里开出一辆豪华的蓝鸟来,看样子要从酒仙宾馆前面经过。但是,该车的前灯照到站在宾馆前的老太爷忽然熄灭,接着该车突然向后一倒,以极小的角度做出一个急转弯,转向就走!

京城捕王之三十四 京顺路上的枪声

今天,在《日本经济新闻》2012年2月14日13版看到大阪地方法院判处2009年杀害两名出租司机的案犯安承哲无期徒刑,称其作案手段”冷酷无道“。而安抢劫时,两次所得均不过折合人民币一千余元。看来,出租车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一个容易遭到抢劫的目标,而且抢劫者的胃口让我们深感困惑——在日本这地方,干一天零工也是一千多块,抢出租杀一个人也不过一千多块,犯得着吗?

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他人的性命还不值一千块呢。

眼尖的赵老太爷看见那辆行动怪异的蓝鸟,回身拉住天鹏副队长,脱口而出——那车有问题,跟上它!

他判断,对方是在灯光照到这一群警察后紧急变向的,很可能就是杨银龙一伙,而且已经作案完毕,正在心理最紧张的时候,所以才会在意外面对警察时做出不正常的反应。

一群警察跟着老太爷跳上车,开始追击。一辆桑塔纳加一辆面包,跟着飞奔的蓝鸟奔了京顺路。

老太爷的判断完全正确。当时驾驶这辆蓝鸟的,正是杨银龙本人。他和三名马仔都在车中,后座下方还踩着一个人——就是这蓝鸟车的车主,其实杨银龙这时候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呢——老太爷等了好几个钟头,他也一样。

就在准备收队之前,老太爷还给那线人打过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回事儿,杨银龙没露面啊,是不是消息不准确。那边犹豫了一下,说不会,我这消息应该是准的,下午我一瓷器还看见杨银龙他们出去了,看那意思是要动手…… 现在他们还没出现,保不齐……保不齐是有什么事儿给耽误了……老太爷把电话挂了——昨天就忽悠了我们一天,今儿又来个保不齐,怎么这么没谱儿啊。

其实,这位还真是说对了。

杨银龙一伙儿早就到了,而且确实准备在酒仙宾馆附近作案。他到地方以后先观察了一番,因为除了那十几个假司机以外,老太爷的人都缩回宾馆去了,所以杨银龙觉得一切正常,就准备下手了。但是,等了好几个钟头,目标还没有出现。

您说不就是劫个出租车么,满街都是,还能找不到目标?

您这么想,老太爷他们也这么想。谁知道杨银龙他们这次改胃口了,并不想劫出租车,而是盯上了一位老板的私家车。

说起来这还是经济杠杆在起作用,有一个老从杨银龙他们手里买车的老板,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烧包地想要开蓝鸟。于是把这事儿拜托了给杨银龙他们,而且开价甚高,比出租车高将近十倍。

干一回顶干十回的。马克思说十倍的利润可以让资本家去杀人,何况杨银龙他们本来就是杀人都不用眨眼的主儿。哥儿几个一商量,抢出租车是抢,抢私家车不也是抢么?手法大同小异而已。经过几次踩点,杨银龙看上了一位公司老板的座车。这倒是一辆地道的进口蓝鸟,颜色,型号正符合买主的要求。

这位老板家和厂子都在酒仙宾馆旁边的一个院子里,但是车平时都停在房后边,那地方比较僻静。杨银龙带了一帮人,就在那儿等着呢,和老太爷一样,他们打的也是伏击的主意。

问题是,这位平时每天八点到家,生活颇为规律的老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到九点多还没露面。杨银龙他们等得也很郁闷。

原来,这位老板今天送了一个朋友去机场,这样一不留神就耽误了——他又不知道有人等着他,当然也不会对迟到有什么歉疚,谁知道弄得两拨人都心急如焚。

但杨银龙挺有耐心。等到这位老板回来,把车停好下来,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几个人……要是警方按照常规的做法把弟兄们都撒出去,说不定哪个侦查员会注意到这一幕,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儿了。但是,大伙儿都指着那夜视仪呢,结果谁也没有发现这里的不正常。

用夜视仪观察街道的侦查员也冤。正赶上附近一家餐馆把吃完了的火锅拿到外边,倾倒里面的残炭。这下子,夜视仪在一瞬间完全变成了瞎子。

这是因为,火锅里残余的木炭既有高温,又能发出强光。夜视仪可以把微光放大,哪怕仅仅借助星星的光芒都足够看清街上的人影,但如果有人划根火柴,在夜视仪的屏幕上就是一大团白光。现在你倒出一大盆红彤彤的木炭来,这夜视仪还是早期产品,不能过滤强光,当即把侦查员晃了一个头晕眼花。

在古龙的楚留香系列里面有一部《蝙蝠公子》,里面曾经描述过一位特别厉害的捕快英老前辈,此人号称”白衣神耳“,有一对用白银打成的耳壳,能听到极细微的声音。结果这位神通广大的捕快结局不佳,因为遇到巨响,他那对过于敏感的耳朵承受不了,当即失去了知觉。这次夜视仪表现出来的缺陷,就跟”白衣神耳“差不多。

等侦查员的视力恢复过来,杨银龙那边早就把事儿干完了。只是做了案子到底心神不定,从胡同把车开出来,正看见老太爷他们一班或正装或便衣的警察聚在饭店门口,杨银龙本能地掉头转向想要避开,反而正好暴露了目标。

猜到这辆车有问题的老太爷带上两辆车就追了下去。

要说起来,九十年代初警察用车还是比较简朴的。老太爷他们队算是车辆装备比较好的,已经有了吉普,面包和桑塔纳,外加两台大轿子。大轿子?对,那最初是为了打击车匪路霸用的,这两台大轿子混在八达岭的旅游车里面,谁也不知道原来大巴也能挂警灯,屡屡得手。后来,把几个重要旅游点敲诈勒索旅游车的车匪路霸基本打绝了,两辆大巴包出去,还给刑警队带来不少意外的收入。

当时能有几辆车大家很宝贝,有个当司机的侦查员还玩过新鲜的,通过导线把电警棍和汽车的外壳连起来,谁敢摸他的车能电一哆嗦。这个措施有效地防止了他的车被人家划或者出现警察的车被盗这类尴尬事情。但是不久这个做法还是被取消了,因为孙玉吉局长听说了大怒,说要是有心脏病的摸了你的车怎么办?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写到这儿忍俊不禁,刚才在翻一本日军战时为自己歌功颂德的《日支战争群芳谱》,里面开列的都是在我国翘了辫子的日本军警”烈士“。有趣的是老萨竟然在几分钟内于其中发现了四个日本”烈士“皆为触电而死——为了封锁中国游击队过铁道,日军在一些重要路段两侧设立了带电的铁丝网,但有的日本兵也会因此把自己挂上去,原因竟然是五花八门。我见到的这四个倒霉的日本”烈士“,有个叫西村丰次的是”作业中误触铁条网触电死亡“,应该是拉电网的时候把自己电了,另一个沼川三郎是”运送架桥材料时车辆误触铁电网震死“,这似乎是开车不看路造成短路丧的命,还有一个叫齐萨林的(估计是日军使用的白俄警察),是”铁条网检查中误触致死“,估计是检查线路时忘了拉闸被电死,最可笑的是一位佐藤秀治巡查,竟然是”小便误触铁条网引电震死“,不知道这鬼子是那个玩意儿长得太长还是喝多了冲着电网撒尿……玩火者必自焚,孙局长的发火是有道理的。

然而,无论是面包还是桑塔纳,可都跑不过蓝鸟啊。这路上一马平川,没什么别的车挡道,驾驶技术并不重要,双方较量的就是一个车辆性能。眼看距离越拉越远,侦查员一咬牙,对天鸣了一枪,意思是你再不停车我就要打你了。

枪声刚刚响过,对面车窗外忽然一团红光。

”低头!“有人喊了一声,这之后才听见传来”轰“的一声,似乎有一阵风贴着警车的车顶扫过去了。

车里的侦查员个个脸色一紧——九十年代初,敢对着警察开火的,在首都还真是比较罕见。

杨银龙这小子,够狠!

京城捕王之三十五 有性格的黑胖子

写”杨银龙“案件,写到中间,有朋友来询问,说你讲的这个是不是杨云龙啊?干吗要改一个字呢?

看来是惊动了老太爷的同行啊。没错,这个案子的内容就是基于此人。当初枪毙杨云龙的告示贴在北京每个法院外头,也许有朋友还有一些印象,如果对照一下,会发现他的犯罪情节和本文中讲述的完全一致。只是枪毙他的布告上只列罪状,不会谈警方是怎样追捕他的,其间双方怎样斗智斗勇,也许这就是老萨这篇文章的一点价值吧。改了他的名字,是因为有一些作案细节我在叙述时进行了微调,以避免造成模仿效应(意思是向文中的老杨学习,保证折得不明不白)。因为细节的修改,如果用真名,没准人家会当成证据来说,说怎么和诉状不太一样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杨银龙是杨银龙,杨云龙是杨云龙,至少从逻辑角度,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目送着蓝鸟车的尾灯逐渐远去,赵老太爷坐在车座上没动窝。

他觉得,这车里不管是不是杨银龙,肯定不是简单人,敢跟警察动枪,手上八成是有人命的。

看到对方有枪,自己车的性能又比不上人家,老太爷果断下令停止追击——从枪声判断,对手用的是五连发霰弹枪,从车窗里弯出身子来打的。这种武器射程有限,在极限射程准确率大大下降。但那是这种枪对射时候的弱点,象这样迎着人家枪口高速追上去,对位置在后面的警察来说极为不利,只怕对方再一回手,面包车的前玻璃就会变成蜂窝煤。

没有谁跟老太爷叫板,问干吗不追上去。警察也都有家人的,碰上老太爷这样不硬上的长官,是大伙儿的福分。

不过老太爷说起来挺后悔:”遭遇啊,我不知道车主在车里啊。不然,怎么也得追上去,惊着他,让他顾不上别的。要是让他把车主给杀了,那咱们可就悔喽……“坐在车座上,老太爷不动窝是因为他在琢磨。琢磨的时候,不自觉就说出来了:”你说他们这帮人,他们到酒仙桥是怎么来的呢?“一个年轻侦查员忽然反应过来了:”师父,那夜视仪,它带录像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众人翻转车头,赶回酒仙宾馆,还没等到呢,已经有人在对讲机上给留守的报了信,让他们看着夜视仪的录像往回找,看劫蓝鸟的那伙儿人怎么出现的,是不是杨银龙团伙。

不愧是局里调来的骄兵悍将,等老太爷回到宾馆,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夜视仪的录像显示,可以看到那辆蓝鸟车进来和出去的过程(只有被劫这一段周围完全”曝光“了,看不清楚),还可以看到有几个人揣着手走向蓝鸟车的方向,推测就是劫匪。其中一人,细看之下体形相貌都与杨银龙颇为符合。

更令警察们感到鼓舞的是,他们继续搜索后,发现可以看到这几个人居然曾靠在路边一辆马自达面包车上,和司机聊了半天,最后还扔了包烟进去,那面包车就开走了。

到底是高科技,夜视仪质量绝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面包车的车牌!

通知当即发出,全市警察侦骑四处,根据牌照查找这两辆蓝鸟和马自达面包车。

仅仅过了二十分钟,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那辆马自达面包车,就停在丽都饭店前面的停车场里。

老太爷一面让那边把车看住了,一面当即带队去丽都,临走告诉留下的侦查员大伙儿今儿晚上别打着睡觉了,随时等待命令。从对方枪击警车的嚣张,老太爷预感到杨银龙这帮人身上恐怕案子不会轻,如果能从面包车打开缺口,今天晚上就要连续行动了!

酒仙宾馆到丽都并不远,侦查员把车开得跟飞一样,结果把拉线都拽断了,老太爷让一个侦查员拿手拉着,无论如何先凑合到丽都再说。

到了地方一问,发现车辆的是那一片的巡警,已经和交管部门取得联系,得知这辆车也是一辆失窃车。

失窃车?太好了。老太爷正愁抓人万一对方有背景跟自己费唾沫呢。你车都是偷的还有什么好说?抓了你你没地儿喊冤去。到酒店找保安一问,还真有人知道这车主,保安部的经理恭恭敬敬把老太爷迎到酒吧,一指里边灯影里——那不,就他,经常来这儿,不到半夜两点不走。

黑灯影里坐着个黑胖子,正跟一女的嬉皮笑脸套瓷呢。

”在这儿抓还是等他出门时候抓?“有个侦查员问赵老太爷。

这简直是废话,那蓝鸟现在不定都跑到哪儿了,真是争分夺秒的功夫,还能等他出门时候抓?老太爷一挥手,两个警察二话不说就凑上去了。那黑胖子抬头,看到警察颇感惊异,双方没说几句话,刚问一句:”门口那马自达是你的么?“黑胖子掉头就跑 --”我照着他腿肚子就是一个大坡脚,当时就把他放那儿了……“老太爷回忆道。老太爷这人不喜欢动枪,但抓捕的本事一流,抓西直门枪案首犯陆仕泓就是亲自上的阵。但一般来说,对这种不入流的小流氓老太爷不屑动手,看那意思,这一晚上他也是郁闷透了。

我忽然想起采访汪旱英警官时候他的评价了,忙道:”听说这黑胖子特别有性格,是么?“”是啊,“老太爷答道,一副尔怎么知道的表情,”抓他的时候倒不费事儿,就是喊得厉害 -那老雷子,敢抓我你等着瞧!

放了我,信不信我把炮局胡同给你烧了?

只要你整不死我,出去我整死你!

……

可把按他那俩小兄弟折腾了个满头大汗,铐子紧到头了还嚷嚷呢,跟不知道疼似的。“时间不等人,警察们架着这个不停咆哮的黑胖子,毫不客气地塞进了面包车 -老太爷的意思是在车里就开审,来不及去审问室了,在这儿将就吧。估计到地方这小子也就撂了,正好。

不料还没等开车呢,黑胖子忽然带着颤音儿说话了:”大叔儿,您把我这铐子松松成么,疼得受不了啊。“”受不了?“老太爷让他气乐了,”受不了你刚才那么大动静?真有底气啊,赶明儿要胡松华不唱了我看你接班就成。“”大叔,我那不旁边儿有一雌儿吗,我丢不起那人啊。我也就是嚷嚷两嗓子,您就当过节听响了,给我一面子,成不?哎呀,麻烦您给松松吧,求您了……“这没脸没皮的,你还真不能跟他置气,看样子,再不给他松松,这胖子能背过气去。

老太爷让给他松松铐子,问他:”你怎么先走了?“”说好了八点,都过了一个多钟头了还没动静,我不是这儿约了人么,等不及啊。“胖子答得又快又好。

”杨银龙呢?“

这回更痛快了:”去亚运村了,那儿有买主等他,在北辰会馆下面交车。“真是有性格。起了三分赏识的老太爷又追问了一句:”你跟他什么关系?“”利用,他对我就是一个利用,那几十个出租司机,都是杨银龙杀的,我是一点儿也没沾手啊。“”几十个?……“这回轮到老太爷差点儿背过气去了。

京城捕王之三十六 突袭亚运村

什么叫顺手破大案啊,这就是。截击杨银龙的时候还没掌握他手里有这么多案子,老太爷赶紧告诉司机开车小心点儿——这黑胖子是宝贝,一车人谁出事儿他也不能出事儿,等着他说明白这几十条人命呢。

事后发现,黑胖子那”几十条人命“也是道听途说,他跟杨银龙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只能算是外围成员,主要是干跑腿,送信这类事儿。杨银龙觉得他太滑,不信任他,从不带着他作案。但胖子能说会道,跟杨手下几个大马仔关系不错,所以从他们嘴里听过不少该团伙作案的事情。因为这个胖子被抓之前也很烦恼。他也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这么狠,等听明白他们手里都几十条人命了,忽然发现自己是上了贼船,左右为难 -你知道了他们这么深的事儿,别说跟公安机关报信了,哪怕稍微露出一点儿不自然来,估计脑袋上就得开个窟窿;可要是真跟公安机关那边举报吧,自己多少还给他们干过事儿,这一报,估计把自己也报进去了;不报这么耗着呢,看这帮人做事穷凶极恶不留分寸,做的那些案子早晚得”炸“,自己给他们干的事儿越来越多,到时候恐怕也不能轻判了;要不少给他们干事儿,未雨绸缪,至少,拉着我杀人我不能去……但是这样一来,如此可疑的行径看在他们眼里,自己不是找死吗?

……

所以这次被老太爷一个大坡脚放倒,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恨意,倒是轻松的成分居多,毕竟他还没真的跟着去杀过人。

经过一番审问,虽然黑胖子并不十分了解内情,但他提供的两条新线索十分重要。第一是杨银龙比较亲近的马仔大约有七八个,他们手里也有枪;第二是每次卖车杨银龙都亲自去交易,身边只带一个保镖,卖完回来分钱,但卖了多少只有杨自己知道,别人也不敢问。

队里几员大将碰头,紧急商量了一下,认为在酒仙宾馆尽管双方照了面,但杨银龙未必能想到我们是冲着他去的,更不可能知道我们把先走的黑胖子抓了,所以,他很可能仍然按照预先的约定到亚运村交车。

既然如此,老太爷当即部署一面上报,一面集中现有警力出击亚运村,连夜缉捕杨银龙!-- 面对这个亡命的家伙老太爷如今是五味杂陈,既觉得这小子是根难拿的棘刺,又觉得这小子是一块大肥肉,还想到得竭尽所能把车主救出来——能少出一条人命,就少一条吧。

这次出动可真是如临大敌了,瓦斯罐,强光手电,电警棍,狼牙铐,有什么带什么。老太爷一直不愿意动枪,他认为这玩意儿有时候对自己人危险更大。但这回顾不得了,对这种不要命的主儿要不是怕打草惊蛇很可能把防暴大队都拉出去。队里一共十支枪,全取出来带上。把平时一直得不到显示机会的神枪手小郭子刺激得上蹿下跳。

现在谈具体怎么抓人还太早,关键是要把对手找到。

最初在亚运村的搜索并不顺利,警察们开着车在停车场转了半晌,始终没有发现蓝鸟车的踪影。

难道是已经交易完,跑了?

老太爷亲自坐着桑塔纳进了停车场,意思是再检查一遍。杨银龙没来也就罢了,如果来了又被放跑,这人可就丢得太大了。

很遗憾,还是没有。老太爷摇摇头,拿起对讲机来,意思是问问交管部门的进展,看这辆蓝鸟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

正在这时,对面一辆车开着大灯直驶而来,大摇大摆地从老太爷的车旁擦肩而过,老太爷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那辆蓝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老太爷立即下令桑塔纳掉头追上去,心里还在奇怪刚才整个车场都查了也没发现这只蓝鸟,这鸟儿它停在哪儿了?

本来,吸取了晚上的教训,怕桑塔纳追不上蓝鸟,老太爷还用步话机叫了外面的车辆准备拦截,结果并没用上。那辆蓝鸟悠悠然开到停车场东门,那里为了促使车辆减速,在地面上设有迫其降速的水泥障碍物,蓝鸟很有风度地减速而行……而那辆桑塔纳跟有毛病似的,呼的一声从蓝鸟旁飞驰而过,然后一个急刹车,整个车辆被惯性和离心力险些掀翻,但还是准确地挡住了蓝鸟的前进路线。

不等车子停稳,几名精干的侦查员跳下车来直扑上去,车里的四个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等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用手枪指住了。

车里的四个人被如临大敌地”拎“了出来,但看起来车里的四人毫无反抗之意。坐在后排的一个中年男子还一个劲儿地对”司机“说话,表情丰富,看起来是想说这车是小事儿,不要因此伤了和气云云。

这位就是那个买车的大老板了。事后查明因为便衣警察都没穿警服,他误会这是道上的兄弟们黑吃黑了!

前面那个坐在司机座上的,后来证实正是杨银龙的保镖。

原来,这一次买车的老板只带了一个司机,要把车开回山东比较困难,所以才请杨银龙的保镖帮忙。

问题是,刚才他们在哪儿呢?在停车场里面吗?

京城捕王之三十七 爷是先进工作者

在老太爷他们搜索停车场的时候,这蓝鸟还真的就在里面,但偏偏没被发现。这是因为当时它已经开动了,准备从停车场出去。不料这个停车场不同的出口关闭时间不同,他们走的南口此时已经封闭,出不去了。

买车的这主儿是河北的,在当地颇有点儿势力,却没有一般河北人的世故,看看停车场关门了,一抬眼皮告诉身边的马仔随从——你去,告诉他们把门打开。

结果可想而知。山西人抠门会聚财,广东人见到靓女走不动道,武汉的美女能脱下高跟鞋追打警察,我中华地大物博,各地有各地的文化,常常让洋鬼子瞠目结舌,弄不清一个国家的人咋这么不一样。北京人也有他的地域特色。大多数北京人善于包容,但你千万别在这块地面儿上跟谁耍横。别说扔一块砖头能砸着俩处长,几百年古都造成的骄傲感,让皇城根下的一个修自行车的骨子里也敢跟你说”爷“怎么样——咱不是领导,可多大的领导咱都见过。

那马仔要好好说也就罢了,偏偏在地方上耍横惯了说什么都带着刺,管停车场的一听不愿意了,说到点儿关门是规矩,政治局来的也不行。说完咔把灯关了,再怎么叫都不搭理。

那马仔在外头蹦来跳去,毫无办法。北京人嘴硬可是怕死,一个停车场的岗亭能弄两层铁栅栏围着,马仔一身的沧州功夫进不去也没法施展。

末了没办法,只好掉头走,准备从还开放的东出口出去,正好和老太爷他们走了对头。

他们在出口这地方僵着,因为都知道这边的口已经关了,在停车场里找车的警察还真没人注意到这边。

案子结了以后,得照顾各方。人亚运村这边儿保安的头儿和老赵一向交好,提出来,说在我们这儿破了这么大的案,您也帮我们美言几句行不?

那怎么不行,这是鼓舞士气的事情。再说了,以后在这边办案还指着人家配合呢。老赵当时写了封热情洋溢的表扬信。没想到信递上去那边上级十分重视,马上来函要警方提供具体”积极配合“的细节,准备好好表彰一下配合办案的保安人员。当时亚运村方面领导班子刚换届,万象更新,正要树几个典型提升正气呢。

这下子老太爷他们头疼了,办案的时候保安在提供审问场地,疏散围观群众这些方面的确提供了些帮助,可都不是很上台面的事情。对方要得急了,被挤兑得没辙的老太爷忽然想起这位停车场的”爷“来……结果,这位爷因为”刚正不阿,严格遵守规章制度,奋不顾身协助警方抓获劫车杀人团伙“成了年度先进工作者。因为耍了一回大爷脾气成了先进工作者,估计这位大白天都得咬自己手一口,看是不是在做梦。

谈到给这位停车场的老兄请功,老爷子说了一句很网的话——”有人关门立功,有人关门受处分,这RP真是不一样啊。“”关门立功就是停车场这事儿了。关门受处分?这又怎么回事儿?“老萨追问一句。

看我好奇,老太爷说了:”就你们家旁边的事儿啊。“我们家旁边?一问才知道,老太爷说的事儿发生在工人体育场门口,离萨的老巢东四不远。工人体育场是北京国安的主场,也是国家队在北京打比赛的首选地点,是让北京警察十分头疼的一个地方。这么些年来,中国足球如大清王朝,吃什么药都不管事,今天五一九,明天三分钟,一吃败仗球迷闹事儿是家常便饭。这个时候警察自然忙得不亦乐乎。其实有时候球踢得太臭警察也会骂娘,要不是穿着制服也想闹事。问题是踢球输了球迷闹事儿有理可循,踢得好的时候,有的人也照闹不误,这就让人不明白了。

这种现象在欧洲也一样,英格兰球迷闹事儿是不管球队踢赢还是踢输的。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宣泄,有劲儿没处使憋的。这样的球迷其实不叫球迷,叫足球流氓才名至实归。

”你看那劳改队看球从来没人闹事儿。一天一二百土方的定量在那儿呢,干活,他泻火啊。“老太爷开了句玩笑。

有一年国安打了个漂亮仗,大败老对手上海申花,很多球迷从体育场出来就开始庆祝。体育场南门外头一帮足球流氓也在庆祝,但庆祝的方法很邪性,是往柏油路上扔啤酒,扔一瓶”嘭“一声,偏偏还有很多人喝彩,这伙人更疯了。

每次比赛,警方都如临大敌,这次也不例外,马上有警察过去制止,双方发生口角,吸引了不少人,也吸引了不少警力。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马路上忽然大哗。原来,那里也有一伙足球流氓在冲路人中的女性怪声喊叫,吓得老百姓躲得远远的。有一对男女球迷没注意推着车走到了他们前面,被一起哄吓慌了,男的蹬起车来就跑,女的赶紧往车后座上跳。就在她跳起来的时候,有个小流氓忽然去拽她的衣服,结果哧拉一下扯下来一大片,一时间哄笑口哨声四起。因为附近的警察都跑到南门对付那伙扔酒瓶子的去了,这里周围无人管顾。那个走了光的女球迷羞愤之下匆忙跑向了旁边的治安岗亭,拉开门想躲进去。里面有一个值班的警察,竟然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还把门插上了……这件事被新闻界报道以后,舆论大哗,纷纷指责警方见死不救,这个关门的警察受到严厉处分。

老太爷还真认识这个警察,在他说来,这个警察并不是什么坏人,平时还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干警。他做出这样不合情理的事情,是因为刚挨了批评,他在严守纪律。

原来,这位是部队退下来的,当上警察时间不长。兴许是在部队时候太寂寞了,他开始在工人体育场执勤以后工作热情很高——只是有时候太热情了,要是有个女的来岗亭问路,他恨不得给人一直送到家去。

这种事情,老萨倒是有几分同情。国内有记者采访老萨意见很大,说这人接了电话就不撒手,哇哇哇聊起来没完都不好意思打断他,整个一话痨啊。这很好理解,老萨没有当过兵,但是在国外生活多年,周围到处都是鬼子,好容易碰上个会说中国话也能听懂中国话的当然是兴奋得不行,还甭管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从这个角度,老萨比这位倒霉的警察还要不堪。

问题是一来二去,很多人发现了这位警察同志的特点,偏生此人还高大魁梧,相貌堂堂,颇有吸引力。于是附近摆摊的大姑娘小媳妇没事儿过来和警察同志聊天的络绎不绝。队长几次查岗都看到类似场景,批评教育之后再来一看,这家伙竟然和卖瓜子的大姐坐在岗亭里面聊起来了。恼火的队长把此人叫出来一通好训,最后严令他管好自己,再让女的进岗亭就给他记过。

这位虽然有些小不检点,但受部队教育多年,潜在的纪律观念很强。被队长训诫之后非常紧张,决心痛改前非。这件事就发生在球迷闹事几天前,这几天该人一直比较老实。因为这个原因,看到那个衣不蔽体的女球迷跑进来,这个警察首先想到的就是队长的训诫,于是大骇之下不管青红皂白,一把就给推出去了。

说来,和那个停车场的保安相比,这位警察可算是倒霉到家。

有一次到北京电视台做关于警察的节目,开始录象前和另外几位嘉宾坐在一起聊天,不由得说起了这件事情。

听完这个倒霉的警察的事情。嘉宾中一位公安大学的教授开口了,也讲了一段轶事——可能因为他对此比较感慨,后来在节目中,他又把这段轶事重复了一遍。

他说,当年咱们公安部门刚刚成立的时候,设计的制服是仿苏联制式的,带着硬硬的大肩章,上面金花警徽相互辉映,看起来很漂亮。

这副警服拿给毛泽东主席看,他也很满意。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向公安部的领导询问。

毛泽东主席问:”带着这个肩章,你们怎么给老百姓挑水啊?“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因为这个问题,最后定型的人民警察的制服,是没有肩章的。

在今天到处都有自来水的世界上,重复这个问题似乎有一分落伍和遥远。而且,这件事似乎和那个倒霉的警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怎么又让人心里,觉得有一丝无法言明的相通呢?

也许,因为教授所说的”人民警察“这四个字?

京城捕王之三十八 顺利的抓捕

被从车上象小鸡一样抓下来的那位老板一直在误会,他还以为是杨银龙后悔了,想摆他一道。但杨银龙那位保镖却非常配合,还赶紧拉住那个老板的马仔不让他胡来——这保镖原来在公共汽车上被老太爷带着打扒队处理过,所以一看见老太爷就知道没必要再挣吧了。

车里有一个老板的小蜜吓呆了一问三不知,队员们把其他三个人分在不同车里紧急突审,很快弄清了情况——杨银龙开车过来的,现在钱货已经两清。杨此时应该还在西餐厅,身边有一个马仔,他们在等一个朋友开车来接。杨的手下都在郊外他一处秘密窝点里头等着分赃。

三个人的口供基本对得起来。事不宜迟,留下几个弟兄看管那个老板和马仔,老太爷等人带上保镖(让他认人)就奔了西餐厅。

这小子可别走了啊。大伙儿心中暗暗祈祷。

大概是天从人愿,离着西餐厅的大门还有几十米,那个保镖忽然一指——那个就是杨银龙……周围一片昏暗中只有西餐厅门口灯火通明,只见门廊处一个中等身材,有一个大鹰钩鼻的汉子正走出来,和从外面走过来的一个高个子打招呼寒暄。

侦查员们认出,这个长着鹰钩鼻的汉子,正是重大杀人抢劫嫌疑犯杨银龙。

这种情况下的抓捕不需要部署,老太爷一个眼神,有侦查员一把将那个保镖按得蹲了下去,其他人大摇大摆就奔了餐厅门口,看起来好像是一群因为什么事儿错过了饭点儿的豪客。有人离得老远就冲门口的服务员喊:”还营业吗?“老太爷把头顶的鸭舌帽往下一压,悄无声息地也混在了众人之中。

外面那个人似乎是来接杨银龙的司机,杨银龙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若有若无地上下打量一番新来的这帮人。

一群人连看也不看杨银龙一眼,嘻嘻哈哈地往里走。杨银龙也就转回了目光。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爷一声”按他!“一群人忽然转身,除了两人拔枪掩护以外,其他人一窝蜂似的对着杨银龙猛扑上去。不等他回头,已经被狠狠地扑倒在地,两手被死死按住,身上压了三四个大块头的警察。杨银龙不要说挣扎,连一口气都吸不进来,脸色憋得青紫,人几乎休克过去。他的那个朋友手足无措,惊得目瞪口呆,明白过来乖乖地束手就擒。

警察抓人大多数时候没有武侠小说那类大战数十回合的场面,他们的动作简单实用,毫无花巧。比如按杨银龙的时候,就是一个仗着体重往上压,泰山压顶一般,所谓一力降十慧,被抓捕的对象无论是练过柔道还是拳击,在身上压了好几个人,两只手都被控制的情况下也会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有趣的是,抓人是这样,保卫也是这样,二者动作十分类似。你看各国领袖出巡,周围总有一圈身强力壮的保镖,一旦发生袭击,爆炸等意外,这些保镖也会一拥而上,把领导压在身下。那领导此时的滋味也不会比杨银龙好受。

在传统的理论中,这是保镖给保护对象充当”肉盾“,替领导挡枪。现代大多数枪支发射的子弹在击穿一人之后仍有较强的杀伤力,这样的”肉盾“多少已经失去意义。然而,保镖们按照程序仍然这样做,这并不是为了显示忠心,而是因为实战中显示,当保护对象被一大群人扑倒之后,刺客要再寻找目标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保镖的动作可以有效地迷惑刺杀者。

在《辛亥革命》中看到一个雷人的镜头,黄兴大都督居然抱着一挺水冷式马克沁重机枪当先冲锋,要刺客是这种兽人,那保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不过,保镖们这样做也常常画蛇添足。

比如美国总统里根遇刺的时候,那个杀手欣克利是个斜眼,虽然子弹枪枪咬肉但都是朝着旁边飞的,如果大家都不乱动,本来里根不该有事儿。然而,保镖们却按照常规把里根往地上按,而且为了安全是把他朝防弹轿车里面按的。里根个大,第一次按把脑袋撞在了门框上,第二次再按的时候,欣克利的一枪打在轿车外壳上弹回来,正打在往下趴的里根胸部。结果,这位美国当选时年龄最大的总统身负重伤。

还有当年冲绳方面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日本现在的天皇,当年的皇太子夫妇因此到那里祭奠二战中死难的官民,进行安抚。独立运动方面当即派出知念功等进行刺杀。两名刺客在白百合纪念碑旁边挖了一个大坑藏身,等皇太子夫妇到塔下致奠的时候突然起身投弹攻击。惊慌的保镖立即将皇太子夫妇按倒。事后发现,知念功等人挖的坑太深了,以至于自己爬不上来,根本看不到目标,所以投出的炸弹毫无威胁,倒是保镖们生生把皇太子妃美智子的肋骨给压断了……杨银龙的体格明显比日本皇太子妃好,所以被拉起来的时候很快恢复了正常。看看老太爷等人,一点儿没有反抗的意思,似乎还相当配合,甚至问了一句:”船板胡同老赵?“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疯,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你识时务我省事。老太爷让把他铐了。自有那搜查的老手上前,将他上下一搜,发现杨银龙身上除了一盒烟以外并没有枪。

老太爷比划了一下——枪呢?

杨银龙爽快地回答:”屋里我那马仔那儿呢,我带你去拿。“十几个人不怕他那个马仔翻上天去。老太爷点点头,让他带路。那杨银龙走了一步,却哎呦一声,呲牙咧嘴起来,样子十分狼狈。低头一看,却见他本来穿着一双皮凉鞋,刚才扑他的时候一只甩了出去,现在杨这只脚一沾地就往回缩,似是崴了。

”我走不了啦。“杨银龙用手扶着墙,浑身哆嗦。

”你扶着他。“老太爷让一个侦查员扶着杨银龙穿了鞋,一拐一拐地往里走。

本来,都担心杨银龙会玩什么花样。但是到了里面,那个正在百无聊赖品着小酒的马仔明显毫无防备,轻易就被警察制住。很快从他身边的长提包里搜出了一长一短两支枪。

尽管如此,老太爷还是很小心地命人看住杨银龙,别让他耍花样。

”我总觉得抓他抓得太容易了,有哪儿不大对劲儿,可又想不出来。“老太爷回忆当时的情景,摇了摇头。

带着杨银龙和他的马仔往外走,天鹏副队问了一句:”除了这个包,你们还带什么来了?“杨银龙让一个警员扶着走,指指门口的一排衣架道:”我们俩的大衣在那儿挂着呢。“说着就往前挪。

”站住!“老太爷的警惕性很高,问杨银龙,”哪件是你们的?“那保镖指了一件蓝色风衣,杨银龙指了最外边挂的一件鼠灰色大衣。

两名警察上去,把那两件衣服上下检查一番,没有发现异常。老太爷示意把这两件衣服带上走。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有个一直在看着他们的西装客人站了起来,对这边叫道:”喂,你们拿我大衣干什么?“一丝警兆在老太爷的心头忽然升起,那是几十年职业生涯养成的一种直觉,无法言传的危险信号。

”不好,快按住他俩!“老太爷高叫起来。

京城捕王之三十九 你运气好

干警察这一行,没有点儿对危险的直觉那恐怕是干不长的。曾听到另一位警界前辈在抓捕案犯时遇险的经历。

那还是在国民党军弃守上海不久,由于在沪警务工作尚未完全展开,很多本来应该由警察负担的工作暂时由淞沪警备司令部负责,当时的警备司令是后来在长津湖血战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宋时轮将军。这位警界前辈时在警备司令部军法处治安科担任治安干事,后来也因此转入公安工作。

有一天,他奉命前去拘捕位列国民党地下组织名单中的人员,拘捕对象是一名在上海摊称雄多年的青帮老大。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治安干事如临大敌,但见到抓捕对手,却一仗水退了八尺。这位老大此时已经避居郊区,身边只留了一个仆人,若不是有地下党举报,根本想不到如此僻静的地方还会藏着这么一位。这位老大出来,已是苍颜白发,走路颤颤巍巍,那有半分江湖豪气?问起话来,两三次才能把问题听明白,自云已经七十有五,行将就木,早不问世事了,莫非是毛森(国民党大特务,最后一任上海警察局长)想用自己的老名气虚张声势把他列进了什么名单?。

面对这样一个老态龙钟的对手,治安干事提不起精神来,也信了几分老头子的说辞。但是,他只是执行任务,仍然要”请“老头子去警备司令部走一趟。

老头子很配合,颤巍巍跟着往外走,到外边觉得冷,回来要拿大衣。治安干事怕其中有诈,自己拿过来看看,里面确实没东西才交给他。老头子歉然一笑,又从挂钩上取了顶礼帽,才走向停在门口的汽车。

眼看他要上车了,也是跟老太爷在亚运村西餐厅的反应一样,征战多年的直觉让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老头是觉得冷才来拿大衣和帽子的,可他为何把帽子拿在手里而不是戴在头上呢?

这位干事抽出手枪,大步冲过去,高喊站住,在一瞬间看到了老头子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犹豫。

这更证实了他的判断,大步赶上的治安干事立刻搬开保险,枪口直对着老头子的脑袋,看他的确不敢乱动,才一把将其拿在手中的帽子夺了过来——帽子里,暗藏着一支造型精巧的勃朗宁小手枪。

治安干事的汗当时就下来了——到车上计划是他和另外一名同事左右夹着老头坐后座上,前面只有一个司机。这种勃朗宁小手枪俗称掌心雷,装弹六发,还有个说法叫小枪能打个大窟窿。如果车开起来,老头子手都不用抬,藏在帽子里左右两枪就能干掉自己二人,剩下一个司机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事后才知道,这老头子居然是国民党地下武装的参谋长,从小习武,这一副颤巍巍的样子纯属装出来的。而在抓捕他之前,已经出现几位公安人员在逮捕潜伏在青帮的敌特而死得不明不白的事情,这位治安干事算是立了一大功。

这样的经验教训老太爷他们心里很清楚,所以在亚运村西餐厅对杨银龙搜身很仔细,而且绝对不让他碰自己的衣服,先由侦查员去检查。

但就这样也没挡住这小子做手脚。

你别看电影精彩,那精彩的电影都得有生活,汪旱英警官说,杨银龙那脑子,那手段,一般电影里的黑帮还真比不了。这次多亏了那个穿西装的,不然我们丢人就丢大了。

那个穿西服的起身问警察干嘛动他的衣服,让老太爷敏感地意识到杨银龙在捣鬼。虽然不知道他捣鬼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避免问题,先按倒了再说。所以立刻高喊一声再次按翻杨银龙和他那个保镖。

也幸亏老太爷带来的都是局里的精锐,听了命令反应极快,不问为什么先动手。

那个保镖很老实,乖乖给按了。杨银龙正佝偻着身子,扶着门道侧墙皱着眉头喊脚疼,活动脚腕子,虽然在听到老太爷的叫声时眼神一变,猛地往起直腰,但因为侦查员动作很快,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当即被扑了个嘴啃泥。

随着杨银龙倒地,手在地板上一磕,只见一支手枪被从他手中甩了出去,打着旋飞撞到墙上才落地。

老太爷向前一步,一把将这支枪捞在手里,再看时,只见倒地的杨银龙虽然身上压了三四个人,但脸上再没了刚才的窝囊样儿,两眼闪光,一副大流氓的精悍之气。他挣扎了两下,看确实动不了了,终于叹了口气,把磕破的大鹰钩鼻抬起来,盯着老太爷惨然一笑,道:”你运气好!“在场众人无不下汗——这小子不是搜身了吗?哪儿又冒出一支枪来?

老太爷看着杨银龙靠的那面墙若有所悟——那是一面木墙,为了装饰,上面覆盖了一层形如藤萝的塑料植物。他叫两个侦查员拨开这层装饰物细看,就在刚才杨银龙停下的地方,离地面三十公分处,赫然绷着两条胶带。很明显,他拿到手的那支枪,原来就被用胶带粘在这里。

很快辨明杨银龙真正的大衣根本不是他指的那件,在他那件大衣的衣兜里,还有一支枪!

至此,公安人员才弄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杨银龙真正的想法。

原来,杨为人阴狠嗜杀,在道上得罪的人多,所以他和”朋友“见面从来都警觉百倍。他这次出门,带了两个马仔,一共三人却带了四支枪,两个马仔一人一支手枪,他自己一支手枪,一支锯短了的五连发猎枪。粘在板壁上的这支枪便是他带的手枪,在进入西餐厅时预先粘在这里,以便在对方黑吃黑的时候能有反击的余力,当然也可以用来袭警拘捕。

交易完成后,其中一个马仔被他派去给买主开车,临走,他把那马仔的枪要了,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杨银龙认为让手下长时间拿着枪,还不在自己控制之下容易出事儿。认为枪是个危险的东西,这一点杨银龙的看法和老太爷异曲同工。

被警察扑倒的时候,杨银龙没有反抗——他知道,一个对七八个,自己又不是黄天霸,这种交手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机会。于是,他索性一边做出一副识时务的样子老实配合,一边假装脚疼装起怂来,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你放松警惕,伺机发难脱逃。

不能不说他的做法很到位,警察差点儿被他糊弄过去。因为他的配合,没给他上背铐,差点儿惹出了祸事。

应该说杨银龙间不容发之间做出的脱逃计划环环相扣。第一步伪装脚疼,一方面松懈对手,一方面要让有个侦查员过来扶着他;第二步,在到达大门时,吸引警察去检看其外衣,自己继续伪装脚疼自然地弯腰,却乘机从壁板上取下预先粘好的手枪;第三步,突然发难用枪顶住那个扶他的警员,利用警方投鼠忌器拉上保镖挟持人质退向大门;第四步,在接近大门时让保镖拿自己的大衣,取出里面的枪,两人两枪交替掩护,到外面抢一辆车逃跑。

不能不说其可行性相当强。

唯一的不足就是他不敢让警方真的检查自己的大衣,发现了那支枪,他的计划就没法进行了。但是,在餐厅里又抓人又搜身的,别的客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们。所以,看到自己的大衣被人翻(当时还不知道是便衣警察还是黑社会火并),大衣的主人马上站出来喝止,反应极快的老太爷马上发现问题而且当机立断,在最危险的一瞬间出手了,彻底打断了杨银龙的脱逃。实际上,在他的枪被甩出手的一瞬间,杨银龙已经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从这个缜密的计划来看,杨银龙不仅是道上所说的”疯子“,而且颇有头脑。老太爷后来感叹,说杨银龙要走正道,在哪个单位都能当个小领导……把杨银龙等二人重新上了背铐,大家松了一口气,却见老太爷站在一边,挠着脑袋在看缴到那支枪。过了半晌,他看了看杨银龙,叫过一个侦查员来,轻轻咳了一声,略带尴尬地轻声说道:”去,问问他,这玩意儿怎么个玩法?“京城捕王之四十 强攻

深夜一点四十分,在京郊一个居民楼小区对面的工厂里,老太爷和几名刑警队中的干将在沉沉夜色中久久地看着对面的灰色水泥砖楼,行动的口令始终无法下达。

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要对付的是多么危险的一伙对手。

杨银龙的秘密窝点,就在这个小区里。老太爷他们即将发起的,对隐藏此处杨银龙团伙成员的抓捕行动,是对该团伙的收官之战。如果成功,这伙作案累累,先后杀害数十名北京出租司机的团伙将就此覆灭,但如果不成功,也许意味着警方将遭遇严重的伤亡。

这样一段写出来,估计有不少朋友会感叹——老萨这是要写侦探小说吧,真实的案件会有这么多传奇色彩吗?

老萨有个兄弟叫东子,祖上是打过日本鬼子的书生将军。和很多老将军一样,经历过惨烈的战争,老人家希望后人好好做点儿学问,也算不负他们这一代人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打下这个和平江山。然而,我们东子哥不知道是继承了老爷子大战雁宿崖的基因,还是有些原始男性好战的返祖现象,死活不肯好好读书,杠着头坚持要从军。他犟,他家亲手枪毙过逃兵的老爷子比他还犟,打死了不放。最后折中的做法是东子哥当了警察,而且死活不干机关,警校毕业直分一线。

东子哥妥协也是有他的想法——这和平时代北极熊关动物园里了,山姆大叔到关塔那摩看脱衣舞了,连蒋委员长的后人都统一战线了,看来当兵打仗的机会并不多,要当了警察,没事儿抓捕几个江洋大盗也不负此生啊。

结果,执勤一个星期,天天审小偷小摸卖淫嫖娼的审到后半夜,听婚外恋的挤牙膏般交代案情听得犯困,检查扔在地上的避孕套是不是一个人用过的检查得恶心,没几天东子哥宁可管户籍也不干这份糟心的差事了。

真实的案件,无疑大多是比较枯燥的。即便是一些部督大案,影响虽大,侦破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犯罪手法多甚是粗糙,更不要说每天例行的审理和抓捕这类事情了。但是,我国社会文化之多样性,复杂性世界罕见,所以从来不缺乏有想象力的罪犯,也从来不缺乏传奇性的案件。

比如,前面说过那位”狐狸“周庆,他的外号就有传承。他师父姓陆,是北京一流的扒手老贼,有一身极佳的轻功。其经典的案件是跟人打赌,夜入刘晓庆家,把人家的金鸡奖奖杯给偷跑了(此事北京警界很多人都知道,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和刘晓庆核实)。姓陆的本来因为轻功好绰号”飞路“,后来因为金庸的小说《雪山飞狐》享誉京师,不知道怎的就被叫成了”飞狐“。周庆跟着他,被叫成”小狐狸“,老陆折了以后,道上把”小“字去了,周庆就成了”狐狸“。

这样宛如故事片情节的师门来历和类似杨香武盗九龙杯的案件,难道不传奇吗?

老太爷从警三十余年,只给我讲述了他参与办理的十几个案子。无疑,这些案件都是十分有特色的。或是案犯凶狠毒辣,或是犯罪手段新颖,如果不是带有传奇色彩的案子,老太爷只怕记都懒得记。

有时候说到中间,双方斗智斗力,如同苍鹰之搏狡兔,不到最后时刻,谁也难知结局。还能依稀感到老太爷对那些手段高超的”好贼“带着一丝怀念,似乎为抓了这样的对手而惺惺相惜。

杨银龙这伙人,就属于这样令老太爷记忆深刻的贼。不说别的,在当时大多数案犯还靠着匕首,管插和三棱刮刀打天下的时候,杨氏集团已经玩起了火器。而且,一个团伙使用的枪支竟有三种之多,有的枪种老太爷都不知道怎么玩,看得出来杨银龙是个对枪颇为狂热的家伙。

抓获杨银龙的时候,缴获了一只奇特的手枪,其侧后竟有一个闪闪的小红灯,一点一灭的,警察们看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这枪怎么操作,最后还要请教杨犯银龙,才弄清这个枪的保险如何开关。

事后知道,这种小五星手枪曾经在香港黑道流行一时,使用电打火击发,有利于避免传统手枪扣动扳机时不自觉发力导致子弹下行的缺点,而且很是轻便。但其可靠性差,经常不驳火,杀伤力也不足,所以仅仅流行了一段,就失去了市场,在黑道上只能算是一种类似概念车的不成功枪支。

也幸亏赶时髦的杨银龙买了这样一种不可靠的武器,那次抓捕才没有节外生枝。试想,换另外一种比较敏感的枪,打开了保险被扔出去,砸在墙上,又落在地上蹦蹦跳跳的,不走火才怪呢。

杨银龙团伙使用的另外两种枪,一种是五连发霰弹猎枪,锯掉枪托和枪管后正好可以挂在大衣或风衣的内侧,伪装性极佳,杀伤力也大;另一种是自造滑膛火枪,虽然射程短而且是单发,但内装铁砂,在近距离是一种凶猛的面杀伤武器。

被堵在这座楼上的,是杨银龙团伙等待分赃的几名同伙。根据被捕人员交待,他们手中既有五连发,也有滑膛火枪,只要不是杨银龙亲自来接头,他们随时都有开火拒捕的可能。京顺路追击战中朝后向警车开枪射击的,并不是杨银龙本人,而是杨坐在侧席上的一名马仔,此人也在等候的人中。

这个小区不大,共有相连的三座四层居民楼,排成一个横倒的”工“字形。这种居民楼每个门洞自成单元,杨银龙的秘密窝点,就在”工“字正中一竖那座楼里一单元的二层。三座楼半围着一个小院,里面地形开阔,无遮无挡,从上面看过来一目了然。此时夜色已深,而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尚未到今天不夜城的情状,有夜生活习惯的人不多。所以居民多已入睡,整个小区寂静空旷,毫无人迹,却在月光下又并不是一片漆黑。依稀可以看到杨银龙的窝点窗户透出淡淡的红光——这说明里面有人,而窗口又遮着挡光的窗帘,即便使用了微光夜视仪,也无法看出那里面具体的情况。

老太爷他们通过对杨银龙等人的审问,已对此处的地形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先把车停在了对面的工厂。这次行动困难不小,准备实施抓捕的人员无论要接近上楼的楼梯还是想从背后靠近其窗口,都不容易避开对手的耳目。而一旦被发现,对方只要控制窗口和阳台,从那里用五连发或火枪朝外射击,都可能给接近的警方人员造成伤亡。屋里都是亡命徒,这种事情极可能出现。

更重要的是,以目前的情况,很难通知周围居民疏散,一旦打起来误伤平民在所难免,甚至可能出现歹徒挟持人质这样的恶性情况。

如果杨银龙肯带路敲门,无疑是最好的方案。但是杨银龙的确是个黑道狠角,根本不肯合作。他在老太爷询问小五星手枪用法时回答得很痛快平静,毫无因警方不了解这种枪械而骄矜狂妄的样子,但听到要他带路,只是冷冷地一笑,翻眼皮问道:”我给带道能不死吗?“便再也不说话了。

这真是个明白人啊。

靠他的马仔更没指望,杨银龙团伙纪律严格,他是绝对的核心。杨不出现只回去一个马仔,对方肯定起疑。

没有办法不被发现进入窝点所在的楼房,也没有办法轻易叫开房门,更不知道楼里这伙亡命徒到底是怎么设防的。这一仗实在不好下决心。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必须尽快行动,否则杨银龙迟迟不归,很快就会引起楼内人员的警觉和紧张。

时不我待,几个人商量后,决定采取最迫不得已的做法——强攻!

强攻的队员分成三队,一队在外接应,二队由老太爷带领,准备绕到楼后堵死对方跳窗逃走的后路,三队也是最重要的行动队,由天鹏副队带领,计划直插楼门,以最快速度冲上楼梯,发动攻击。神枪手小郭子穿上了队里唯一的防弹衣,检查自己的手枪——他将承担开枪打掉门锁并第一个冲进房中的任务,随后众人一拥而入,争取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控制所有房间,遇持枪反抗者格杀勿论。

所有准备上楼执行任务的行动人员开始脱掉鞋子,以便通过院子时把行动的声音减到最小。

这时,老太爷把眼睛凑到微光夜视仪上,试图最后一次确认目标,忽然感到眼前一花,一阵眩晕。

京城捕王之四十一 暂缓出击

老太爷会眩晕?

在警队谁要说赵老太爷身体不好,那肯定是别有用心。老爷子到今天从市区到通县从来不坐汽车,一辆自行车骑了就走。没事儿爬山,有空儿种地,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说他会眩晕跟说郭晶晶会呛水差不多。

问题是隔着窗户看夜视仪的老太爷真的一阵头眩——换谁在黑乎乎的半夜忽然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也是这个反应。

扶住夜视仪,老太爷若有所思,指指工字形楼左侧那座的楼道里,问天鹏副队:”先别行动,你带两个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那儿划洋火呢?“不一会儿带人过去的天鹏副队用对讲机悄声报告,说观察过了,那边楼道里有一个人蹲在那儿,一边儿抽烟一边朝外边看。

周围的人一愣之下忽然若有所悟——这大半夜的,小风嗖嗖一吹直往骨头缝儿里钻,谁没事儿不在家呆着,在楼道里蹲着啊?杨银龙这个团伙还真是有点儿道行,不但作案的时候手段狠辣,在自己的老巢也这么警觉,竟然跟军队一样在楼下放了个监视哨。这一点杨银龙和他那个保镖都没交代,莫非是……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冤枉杨银龙了,他那个团伙还没建设到这个地步。在楼道里抽烟的这个,的确是杨银龙的马仔,他下楼是因为觉得老大这次回来得有点儿晚,不放心。别的团伙成员都说他过敏——杨银龙每次作案成功都有狂嫖滥赌发泄一下的习惯,晚一点儿很正常。这个马仔说不过别人,又觉得心里不知怎的总是发虚,于是自发到楼下,躲到旁边的楼道里看动静。这个颇有点儿第六感的马仔想的是要有事儿自己先跑了,要没事儿见着老大第一个迎过来,不也能卖个好儿吗?

没想到他在楼道里用打火机点烟发出的光亮,被夜视仪放大得跟放焰火似的,一下被老太爷发现了端倪,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也正因为这次发现,老太爷本来对夜视仪颇有微词,一变而改为大加赞赏。回来以后老太爷专门带人跑了好几趟厂家,诚恳地跟人家说这东西的使用局限性和缺点,告诉人家改进了可以先在自己的队里试用,合用了再向兄弟单位推荐。

以赵老的口碑,这种推荐堪称和黄金一个分量。考虑到老太爷破防盗门大盗案的时候给盼盼防盗门的无形广告效应,忽然觉得赵老要是去哪个大公司干市场这行恐怕也前途无量。

厂家很少见到这么热心新装备而且配合他们工作的警察,感动之余果然认真做了改进。这改进后的夜视仪在抓捕西直门枪战首犯陆世竑的时候发挥了极大作用。

当时老太爷还不能确定楼道里的是杨银龙的人,只是怀疑,为了保险起见,让天鹏副队带俩人把他按了再说——大不了是失恋的小青年在发神经,回头再道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鹏副队是这一行里的老手,若是带十几个人偷偷上楼被发现的概率很高,但只带两个助手去按人,干得跟狸猫一样毫无痕迹。仅仅几分钟之后,报告说人已经放倒了,证明是杨银龙的马仔,骨头很软,愿意带我们上去抓人。

这个意外的进展让所有人喜形于色。

这样对隐藏在居民中的犯罪团伙实施抓捕,是警察最担心的苦活儿,特别是在北京这样人口稠密,又有重大政治影响的地区,对警察行动的烈度控制十分严格。汪警官讲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位在边境禁毒战线立下一等功的大队长被部里看中,调到北京任职。不到半年这位就要求调离,死活不肯在这块儿干。部里怀疑是有人排挤,下去一打听,底下人对这位传奇人物十分敬佩,完全没有排挤一回事。关键的问题在工作方法。

习惯了边境地区环境的这位大队长在宾馆睡觉枕头底下都要放个手雷,一提出击抓捕,嘴里冒出来的便是四零火箭筒加三角翼滑翔伞之类的名词,听得闻所未闻的北京同僚目瞪口呆——弟兄们的工作是抓毒贩子,您要飞错了方向带着四零火箭筒滑到海里去,咱局长切腹谢罪都来不及啊。

这十几年养成的工作习惯不是三天两天能纠正的,最后组织上想想,养个老虎来抓老鼠那老虎也会很郁闷的,于是决定还是送大队长回原来的环境工作,不久这位果然再立新功。

具体到杨银龙他们潜伏的这座居民楼,首先你不能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如你要扔个手榴弹进去,估计整个楼的结构都会出问题。动用微冲就是极限了;其次你不能扔催泪弹这类玩意儿,和厂房这类建筑相比,居民楼的通风差,你一个催泪弹进去歹徒可能被呛出来了,周围老弱病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出问题呢。没见识过这玩意儿的以为催泪弹就是个跟辣椒面差不多的东西。其实它的威力对有心肺疾病的人基本就是致命的。日前俄罗斯发生恐怖事件时,死在催泪弹手里的平民家属至今还在跟普京打官司呢;最后,对这种有枪的歹徒,你还要力争一举全歼。如果让歹徒跑出来几个,他到周围人家挟持人质怎么办?到马路上杀司机抢汽车怎么办?要真把一帮持枪歹徒赶到市区去,那就不是一个功过相抵的问题了。

警察和军队,在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性质的区别来。

所以,能有内应,是这种行动时不可多得的好条件,这个送上门来的马仔,真是千金不换。此人加入杨银龙团伙不久,手上没有人命,所以很是配合。他不但同意带着警察上楼抓人,而且把楼里的情况作了比较清楚的介绍。

位于二层的这套单元房两室一厅,里面本来有七个人,除去他自己和杨银龙的姘头,有战斗力的一共五人。他出来之前,有一个喝多了的已经进房睡了,其他几人都在大厅里。这个大厅南北通透,一边是阳台,一边是窗口,有门通向楼道。有一个马仔在窗口盯着外面有没有动静,另外三个人跟杨银龙的姘头开了一桌麻将正在打。

你们有几支枪?

有四支,都是长的,为了怕用起来不方便,也为了怕走火,都放在大厅电视前面的茶几上——打麻将之前他们几个人在看电视。

听了天鹏副队用对讲机的汇报,老太爷陷入了沉思。

他后来讲,这个马仔提供的信息十分重要,说明杨银龙不在,对方群龙无首,防卫比较松懈,而且人枪分离。这样,就有可能不流血地完成行动。他当时主要考虑的是两个问题-第一,怎样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员运动到对手的眼皮子底下;第二,如何能在对方来不及去拿枪的情况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突袭,让对方一开始就丧失反抗意志。

又看了看夜幕下那三座相连的居民楼,一个后来被称为绝妙的突袭方案逐渐在老太爷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但是,还有最后一个需要确认的问题。

老太爷用对讲机命令天鹏副队——上楼,看看那个楼梯通不通楼顶。

京城捕王之四十二 两面夹攻

十五分钟后,老太爷在步话机里镇定地下达了”行动“的指令。

这次行动之强硬,对十三处刑警队来说是比较罕见的。以老太爷的性格,他从来不愿意在抓捕的时候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他的看法很有特色,认为警察抓人不怕失 败。这是因为警察和案犯不一样,今天不成还有明天呢,在抓捕的时候警察失败多少次都不要紧,成功一次,对手就万劫不复了。所以案犯经常会情急拼命,但我警 察抓你属于日常工作,犯不着跟你拼命,咱不是亡命徒啊。

然而,抓捕杨银龙集团,差一点儿上了强攻的手段,那是真正的硬碰硬,打起来双方要没有死伤肯定是奇迹。下这个决心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手里几十条人命呢,这次不抓齐了,明天闹不好这个数儿又会往上加一个俩的。老太爷说你听说过吃人的老虎没有?一般老虎不吃人,吃一个以后就不好说了, 我们对的这伙子就是吃过人的老虎。

而且,用不了一个钟头,这些人对杨银龙的迟迟不归就会产生怀疑。时间不等人,虽然向上级申请援兵,但估计防暴部队很难及时而又不被发觉地赶到现场。在这种情况下,最佳的选择便是乘其不备发动奇袭,而且能依靠的只有警队自己。

在窗口监视下方动静的那个马仔应该是第一个看到警方开始行动的,但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危险——他只看到那名在楼下抽烟的同伙走出楼道,低着头走回到他们停留的这个单元。上得楼来,一边敲门一边在外头轻声喊:”我回来了,开开门。“打牌的几个人看看窗边的同伙,看到对方点点头,杨银龙的姘头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问道:”大龙呢?回来了吗?“”没看见呢。“

”大龙没回来你怎么上来了?你不是迎他去的吗?“”外头他冷啊姐姐。“

”呵呵,作死的,进来吧。“说着,杨银龙的姘头打开了大门,小腰一扭还摆了个诱人的POSE。然而,就在大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瞳孔在瞬间突然放大——门外那马仔的身影一闪即逝,代替他的是一群身穿黑衬衫的壮汉。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小郭子,而是老太爷手下第一个能打的大个子汤威。此人是国家击剑队退役选手,身高一米八九,身手矫健,一身好散打功夫在同事中极受推崇。 私下里大伙儿说大汤这人厚道勇敢,业务也好,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有些暴力倾向。人家说那情有可原,因为大汤的太太是国家垒球队的,时不时拿个冠军回来, 把大汤郁闷得不行。时间长了,憋的。

还有更过分的,说大汤散打好,散打好的基础是耐受力好,说白了就是先练挨揍再练打人,你说大汤平时也跟咱们一块儿训练,他怎么耐受力比咱们好一大截呢?您想啊,人家娶个媳妇是整天抡棍子的……这话别人知道了或许觉得有几分幽默,但放在杨银龙的姘头身上肯定不是这个感觉。这位女士刚要喊叫,胸腹交界的地方已经让大汤重重给了一肘——这个地方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还别说大汤这样的,就是一个没受过什么训练的女子打这个地方,都能让个小伙子当场瘫软下来。

杨银龙的姘头直接就扔出去了,而且直到人都抓完了还没爬起来,自然也没机会问大汤为何这么仇视女性……”不许动!“”警察!“”抓赌!“队员们喊得山响,一拥而入,冲击的速度之快,那几个嫌疑人还都没站起来呢!那个监视窗口的马仔第一个反应是揉眼睛,心说我刚才看着我们那兄弟就一人进楼来的,哪儿冒出来这一大帮人啊?!

麻将桌上剩下那三个一愣之下,马上有人转头,意思是想从茶几上抄起枪来反抗。

不等他们做出动作,阳台门的玻璃在一瞬间被捣碎,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一声声”不准动!“的喊声之下,几个人硬是没一个敢站起来的。小郭子拧开阳台门,几个侦查员举着枪步步紧逼过来。

从门口涌入的侦查员有的冲到茶几旁,把那几支枪控制起来,有的踢开关闭的卧室,卫生间,厨房门,一一检查有无暗藏的人员。从大汤冲进房间,到几个嫌疑人被 搜身后铐起,这场被认为危险性甚高的行动不过两分钟而已,一枪未发,杨银龙团伙在此处的人员便已尽数被擒,抓获犯罪嫌疑人七名,缴获五连发猎枪两支,自制 火枪两支,猎刀,匕首等若干。

这一次抓捕可说酣畅淋漓,第二天,小区里也仅有几个老太太谈起”昨天半夜公安局抓赌“而已。但是,侦查员们是怎样组织这次攻击的呢?他们怎样在对方眼皮底下进入楼内而不被发现呢?

只用文字的描述难以说清这个精巧的布局,笔者不得不用两张粗糙的示意图来尽量重现老太爷的部署。

第一张图,是整个小区和警方人员到抓捕开始前的运动示意图。该图下方是老太爷等埋伏观察的工厂厂房,上半部分为杨银龙秘密窝点所在的小区,虚线代表铁栅 栏,实线所示便是那三座相连的”工“字形楼房。在图中标有A的位置二层,为杨银龙秘密窝点所在地;B是那名下楼抽烟的马仔所在地;C是本次行动的关键——这几座楼每个单元顶部都有与楼梯连接,可以打开的楼顶防水层检查口;D是单元楼的楼门;E是每个单元的阳台——注意,相邻单元的阳台几乎触手可及。

注意途中标的 有”1“ 字处,那条箭头便是天鹏副队带领两名侦查员翻越栅栏接近吸烟马仔,将其擒获的路线,他们依靠丰富经验,堪堪避开A处二层杨银龙团伙监视哨的注意。

正是抓捕了此人,使侦查员们对窝点内部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而老太爷也产生了从楼顶包抄对方的想法。这种情况下,可能有人会想到绳降之类的出彩做法,但老太爷的态度很明确——有楼梯咱干嘛爬绳子呢?他说的下一步行动听起来颇为土气——发动群众,依靠群众。

大半夜的,怎么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呢?

首先,他让天鹏副队在左边的配楼里找一户一层的住家,以警察的名义敲门,求得睡梦中爬起的主人配合(公安局抓赌,他也不敢不配合……某人说),打开外侧窗子,进行抓捕的大部队即按照图中标有2的路线,在不惊动窝点内人员的情况下跳窗进入左侧的配楼之中。

然后,他们爬上顶楼,从防水层检查口爬上楼顶,从楼顶按照标有3的路线运动到杨银龙团伙所在楼房的顶部。一部人员在汤威带领下从该窝点所在单元顶部的防水层检查口进入楼道,沿着路线4下降到二楼单元门口待命;小郭子带另外数名侦察员,运动到该窝点相邻单元的楼道顶防水层检查口,沿着楼梯下到二楼,敲开该 处住户大门,取得对方配合(公安局抓赌,他也不能不配合……某人说),沿着标有5的路线运动到其家阳台上。此时,小郭子等人已随时可以跳到那个窝点的阳台 上。

两路人马到位后通过步话机报告老太爷,老太爷即通知天鹏副队放那个被抓住的马仔从B处楼门走出,沿着路线6在监视哨的目光下走回窝点——事先给其作了工作,这算立功表现,将来会要求法院给他减刑,若是中间出了问题,”狙击手会先打你“。

这个马仔走进楼道,和从顶楼下来的汤威会合后,开始敲门,待窝点里的人开门后汤威等冲入,而小郭子等人则沿标有”7“的线路跳入窝点阳台,用枪口捣碎玻璃威慑对方,形成两面夹击。

第二张图上,便是窝点内的情况和侦查员们冲入的两条路线,可以看到,黑社会集团毕竟不是军队,他们关闭电视去打麻将的时候,在面对阳台一面便已经留下了极大的安全漏洞。

剩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看似仓促的计划,其实融会了队里所有人的经验和智慧。比如,出击前,老太爷曾专门询问那个马仔大厅中电灯开关的位置,汤威冲进去立刻就控制了这个开关——”行动时最怕屋里的人突然把灯关了,那非打成混战不可。“不管怎样,这次行动堪称完美,带着这批被抓获的嫌疑人和缴获枪支,赃款,作案工具等,老太爷带队回了船板胡同,那边押运杨银龙等人的侦查员早已经返回,大家一面向上报告,一面纷纷额手相庆,为打掉这么危险的一伙人居然没人受伤,没人漏网深感欣慰。

”谁知道事儿还没完呢。“老太爷叹了口气。

把这些人押进船板胡同看守所,收缴武器物品办入库,老太爷立刻叫来天鹏副队,开始汇总案情——此案告破,市局上下全被惊动,第二天上午就要汇报,他们得赶紧连夜整理出一份报告来。

他们的办公室在二层,此时已是深夜,整个分局一片寂静。

两人刚干了不到二十分钟,忽然,楼下传来砰的一声枪响,老太爷刚抬起头来,窗户上的玻璃哗啦啦碎了开来。

京城捕王之四十三 枪响看守所

”这杨银龙,还有完没完阿?“这是老太爷听到枪声后第一个反应。

船板胡同深夜一声枪响,所有值班的警察都吃了一惊。

很快老太爷反应过来,觉得应该跟杨银龙没关系- 这年头没谁敢江州劫法场,北京还不至于有敢上看守所劫牢反狱的黑社会。

老太爷自云或许是太累了才会想岔。因为精神紧张,连续奔波,等行动完毕已是疲惫不堪,但报告又不能不写,精神有点儿恍惚,这一声枪响,倒把所有疲累都给打没了,老爷子蹦起来,按着腰带上的手枪,带着天鹏副队就往楼下跑。

跑到楼梯拐弯的地方,正看到会议室的门被几个值班警察拉开,一股硝烟味儿扑面而来。警惕之中听见那边喊起来——老林中枪了!

老林是抓捕杨银龙时候动手的侦查员之一,快退休的老警员,搁这时候中枪可真是够倒霉的。

天鹏副队把老太爷一拉就往楼梯护手下面按。老太爷把他拽住了 --别着急,没事儿,没事儿。他们那儿大喊大叫的,要真里头有持枪歹徒还能这样儿吗?

不一会儿事情弄清,还真不是劫狱的,但跟杨银龙的确有点儿关系。

原来,这一次行动缴获不少,杨银龙他们共有八支枪,三支短的五支长的都被收缴。老太爷上楼写报告,老林和另一名负责后勤的小粟则在清点枪支准备入库。因为枪比较多,他们就在比较宽敞的会议室干这个工作。

几支枪入库至于这么麻烦么?

那当然。枪这个东西可不是玩儿的,有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能伤人。陈伯钧上将回忆,当年红军缺乏武器,到处收缴民间枪支,红小鬼陈伯钧收到一支清朝留下来的单发手枪也拿来充数,队长左赤笑话他说都锈成铁疙瘩啦,这破烂也能叫枪么?陈伯钧不服气,说怎么是铁疙瘩,能动呢。说着拿着擦枪油使劲擦,结果看着锈死的部件还真有点儿活动了。左赤一看也挺吃惊,跟着陈伯钧在那儿扳啊扳的。

俩人正鼓捣着,忽然砰的一声枪响了——锈死的手枪里面竟然还有一发上膛的子弹,而且被摆弄响了!子弹正中左赤头部,当时户就没救了。陈伯钧因为误杀左赤差点儿被枪毙,幸好被毛委员看见救下来,否则就少一个开国上将也。

所以,无论军警都有严格制度,每支枪入库前都要仔细检查,顶了火的要关保险下子弹,证明无害了才作罢。

老林是枪械专家,小粟一支一支枪递给他检查,不料一支火药枪正往桌子上放的时候,”轰“的一声就响了,把楼上楼下的玻璃震碎好几块。接着老林就捂着后腰倒了下去,说我中枪了。

”我的确是关了保险的啊!“小粟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小心,调查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喊冤。

”其实追究他的责任一点儿也不冤枉,那火药枪都是土造的,别说关上保险了,你把子弹倒出来它都能响。你能跟兵工厂的产品一样标准要求它吗?“老太爷道,”当时唯一让我们觉得奇怪的是怎么前面开火,老林后腰中枪,这火药枪也能打出跳弹来么?这玩意儿的威力很不可靠,很多时候杀伤力严重不足。有一回东城谢法医弄响一杆,一个铁豆正打在眼睛下边愣没打进去,不知道是装药太少还是脸皮太……“说到这儿,老爷子忽然发现说走了嘴,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咽下去,咳嗽两声道:”啊,这个,我估摸着崇祯就是拿这玩意儿跟满清打仗的,难怪打不过辫子兵。“大家忍不住微笑,哦,老太爷也会打马虎眼啊。

当时扶起老林来,问他怎么了。老林说枪一响后腰忽然一阵热乎乎的,倒也不觉得疼,就是一摸一手湿乎乎的。

老太爷抓起老林的手来看,果然湿漉漉的……可并不是血啊。

再看,老林身后桌子上,一大杯热茶被震翻在那儿,杯子还在晃荡呢。

第二天,谈起破获杨银龙案件,从市局往下,听汇报的领导无一不精神大振——打掉这个团伙,能解开多少积案啊。但听到走火的事儿又人人发笑,还有的要老林来准备亲自”慰问慰问“。

办得好端端的案子,最后落下一个笑柄,老爷子颇为郁闷:”这杨银龙,抓起来了还给我们添乱。“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那个被劫持的蓝鸟车主呢?救出来了吗?“”没有,“老太爷说,”人自己跑派出所报案去了。“抓了杨银龙以后,老太爷到这位蓝鸟车车主的公司去看望。结果这位礼数周到,但既不热情,也不抵触,和大多数受害者要严惩罪犯,义愤填膺或者刨根问底迥然不同,只是淡淡的,聊了几句就没话说了。开始老太爷以为他对警察有意见,后来才知道,这人就是这么个慢条斯理的性子。

前两天老爷子还见了一回这个人,看见他在研究《劳动法》。已经是朋友了,熟不拘礼,老太爷问他:”员工都得上保险,心疼吧?“那位慢条斯理地用手敲敲《劳动法》,说心疼,可是好法。

老太爷说你言不由衷,花你的钱,你还说是好法?

那位说当然是好法。拿你们说吧,有警察犯罪的人多,还是没警察犯罪的人多呢?

老赵说那还用问,同样条件下当然没警察犯罪的人多了,警察再不灵,他也有威慑作用。

那位说了对啊,那你说有了《劳动法》老板和员工容易打起来呢,还是没《劳动法》老板和员工容易打起来呢?

老赵想想,觉得这位的脑子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难怪能开大买卖。

那杨银龙不是劫了车必杀司机么?这位怎么能脱险呢?

原来,这车主刚在自己家门口停车就给顶上了。杨银龙他们怕他去报案,要把他劫了一起走,他也没反抗,老老实实往后座地下一趴,就这么着给一路拉了出去。

等甩掉了警察,杨银龙停了车。这时候,团伙内部对怎么处理这个车主有了争执。依着杨银龙的主意,是要把他打死灭口。但他的同伙有人不同意,说这车主是个老板,打死他影响比打死个出租司机影响大,北京的雷子耳目众多,别惹事儿。杨银龙不理他们,端着枪绕到后座,把车主拖下来,那意思不问可知。

被拖下车来的车主看都没看杨银龙,踉跄两步,居然还伸手挠了挠脑袋。

京城捕王之四十四 今天的侠盗

这位后来说我当时都木了,让人拖出来,看着人家拿枪对着脑袋,一点儿都不知道害怕。有人说人要死的时候,能把一辈子的事儿都想起来,我是一点儿都没想,就觉得车外边空气特好。我想,这是哪儿啊……路边有一条排水沟,杨在那边儿上把车主一按,举起小五星手枪,照着后脑就搂了火。

后来杨银龙交代,说他有经验,这样打,司机后脑中弹后会一长身,正好自己掉进前面的排水沟里,省事儿。

那车主一点儿要跑的意思都没有——他说别看杨银龙个儿不高,拖着自己跟拖一只小鸡子似的,根本不像拉着一活物。自己就跟让蛇盯住的蛤蟆一样,压根儿没胆儿动弹。

可等了半天,这一枪也没打下来。车主模模糊糊的还知道奇怪,回头一看,杨银龙正右手举着枪啪啪往自己左手心上敲呢。

敢情这一枪居然哑火了。

咱前面不是说了吗,这小五星手枪一个大毛病就是经常不驳火,唔好嬲啦,香港的老大吃这个亏也不是一回两回啦。

恼火的杨银龙叫过一个马仔,拿他那支火枪来,再次顶着车主的脑袋,想想,可能是怕威力不够,一转,把枪管杵进车主的一只耳朵,又一次搂火。

还是不响!

杨银龙气得哇哇大骂,抡起枪托来照着车主的脑袋乱捣,把车主砸得满脸是血。

这车主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哭出声来求饶:”我冤啊我,又不是我卖枪给你的,你打我干嘛啊?“气急败坏的杨银龙把枪扔了,让手下再拿一支枪来,还要打。他一个马仔给拉住了——龙哥,别折腾了,两枪都打不响,算了吧,老天爷不收他。

杨银龙不依,拿起那支小五星手枪,开关了一次保险,又打一回,还是不响。

正这时候他的大哥大响了,是买车的老板打来的,跟他问到手的车是不是有贴膜,是进口的,还是在国内后装的?要是进口的是德国的还是日本的……接电话的时候,几个马仔拿胶带来,一伙人连头带嘴,连胳膊带腿把车主绑了个结结实实,往排水沟里一推了事。这几个马仔主要是怕惊动人,车都劫了,不想节外生枝。杨银龙让那个电话给搅了个头晕脑胀,等挂了电话一看车主已经给推到沟里去了,无论再下去拿枪打还是拿刀捅都挺费劲,于是上车骂一声饿死丫挺的走了作罢。

警方一直没搞明白,打不响的那支火枪会不会就是小粟弄走火的那一支。要真是那一支,可实在是天意了。

后来杨银龙把自己被抓的责任都扔到了那车主头上——我哪一次也不留活口啊,哪回都没事儿,就这一回坏了规矩,马上就折了,这丧门星……车主等他们走了半天才缓醒过来,在排水沟里拱了半天找到一个树根,在上面蹭掉了胶带,捂着脑袋找到最近的派出所报了警,一问才知道这地方是大屯。

那车主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把那蓝鸟卖了,爱多少钱就多少钱,爱谁就谁吧,我是不要了,这丧门星……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在这个问题上一点儿都没错。

老太爷点评 -枪,不是人人能玩好。抓李刚的时候缴获一支崭新的左轮,问了,也是当宝贝留着,结果真用的时候就是不响,弄得留着也不是,扔也不是。这车主是祖坟上冒青烟的,杨银龙这小子,手黑,太坏了。

有这样坏的,那犯罪的里头有没有好的呢?我问。

有的孩子本质最初不坏,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犯罪是因为社会的原因居多。比如吧,文革时期好多人都知道”双桥老流氓,后海小浑蛋“,那个小浑蛋后来斗殴死了,要不死也得抓。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小浑蛋吗?

我记起来这个人了,小浑蛋本姓周,《血色浪漫》里有个角色的原型就是他。在很多北京老顽主的描述中,这个1968年死时只有十八岁的半大孩子颇有些义薄云天但又无法无天的架势,但也有人说他带的一帮小兄弟已经有了黑社会的雏形。他这个外号的来历我还真不知道。

”那是因为他浑吧?“我推测。

不是。文革刚起的时候红卫兵抄家抄得厉害,把人都吓怕了,谁家里有金银首饰什么的不敢存着,怕抄出来说不清要命。半夜偷偷往外扔,好多就扔在什刹海里头——那地方离居民区近,扔进去又没痕迹。

结果,有个住什刹海旁边的流氓看到了便宜。当时好多家庭父母给关了打了,孩子在街上流浪,这流氓就抓这样的孩子,让他们下水给他捞值钱的东西。都快冬天了,逼这帮孩子下水,不下去就打,恨得这帮孩子背后骂他”大浑蛋“。

有一天这流氓正站在岸边看那些孩子捞东西,姓周这半大孩子从后边来,突然一脚就把那流氓踹水里去了。流氓从水里爬起来刚要叫骂,这孩子跳水里,一把匕首直接搁他脖子根上,说你骂啊,你大浑蛋我小浑蛋,你骂一声你看我弄不死你?

那流氓没想到一个十六岁孩子能这么狠,没敢动手吃了个哑巴亏,从此再也不来了。”小浑蛋“的绰号就此叫起来——其实他跟这些人都没关系,就是一个看不惯。他后来有犯罪行为是后来的事儿,最初还真有点儿见义勇为的意思。

还有陇海线上,打了一个”反革命盗窃集团“——为什么是反革命?那时候犯什么案子前头都加”反革命“,反革命盗窃犯,反革命诈骗犯,还有反革命强奸犯呢,其实就是一个盗窃团伙。

这伙人很特别,都北京小伙子小姑娘,作案的时候关着门的厕所,列车员休息室都能打开,特团结,敢动手,令行禁止。有”司令“,有”列车长“,成员编号都是101,203…… 后来才知道这是仿效部队上的编号。抓了一审才知道,这帮孩子其实挺可怜,家里都是军人,部队大院里出来的,他爸他妈给抓了,没辙了,也没人管,只好凑一块儿偷东西活着,那都是开国功臣,忠良之后啊……我想这是误解我问话的意思了。于是,问老太爷——我是说您抓的贼里头,有没有跟古代燕子李三那样的侠盗,义贼?

”燕子李三?燕子李三可不是什么好人,公安部通缉的杀人犯,49年济南分局抓的。“老太爷记忆力很好,我就是打个比方,有没有您抓住的主儿,虽然是罪犯,但老百姓把他当好人的?去年山西有个贼偷了一个贪官,案子破了,把贪官也给带进去了——小偷偷了五千万,贪官报案只敢报三百万。披露以后,这位几乎马上就给免职双规了,老百姓拍手称快,还有人请求给小偷减刑的,说他们帮着肃贪,有功。

老太爷脑袋晃得象波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们抓的黑社会分子,个个五毒俱全,有的他妈都恨不得让我们毙了他。好人怎么会去混黑社会呢?你说的什么侠盗,我从来没抓过。什么侠盗啊,那都是糊弄老百姓的。

说完了,若有所思,接着莞尔一笑——你还别说,抓周庆和大球子的时候,还真有点儿这意思。大球子姓陈,我们到厂里找人了解情况,有老工人拿锤子在外头等我们,说谁敢抓陈经理就跟谁拼命。

”不过,“老太爷说了,”你可别误解,这俩小子都是一脑门子冒坏水的主儿,一辈子我就没见过他们干过好事儿啊。“京城捕王之四十五 骗子大球子

日前,写到俄罗斯使用类似催泪弹的武器反恐,导致误伤一事,老萨一时手快,写出了”至今,死亡的平民还在和普京打官司“这样的话,被朋友看到好一阵笑。倒是老太爷安慰,说这不新鲜,我们警方报告上也经常出这样的错儿,有一回,我看过一个你们叫”雷人“的报告,说”经过反复劝慰,死者表现平静……“少写”家属“俩字,看得上头直摇头,哭笑不得,说你能不能让死者表现不平静一个给我瞅瞅?

开过这样的玩笑,我们又提起周庆和大球子,他们俩这案子比较奇怪,是老太爷追捕周庆的时候找线索,结果听人说周庆要”剁了大球子“,原因是这小子利用自己骗了一百万,可一分钱都没给自己。

九十年代前期的一百万,那可不是个小数儿,于是老太爷派人追查了一下,没想到查大球子的时候,一帮老工人死活护着,都不让逮他。

大球子真名叫陈德民,一说大球子,北京好多人都听说过,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这真名儿。这倒不是他警觉保密,而是黑道上狐朋狗友之间平时都不叫对方名字,光叫花名。有的相互认识十几年,楞不知道对方真名叫什么,只知道绰号。这种习惯文化经常给警方带来麻烦。比如,某次流氓斗殴,警察赶到一看已经打出人命了,受害的垂死之际说了——”就哈僧那混蛋扎的我!“在场的大伙儿都听见了,也都知道哈僧是谁,把他抓了,后边就麻烦了。人律师说哈僧?还猪八戒呢,我这委托人不叫这个啊。于是,警察就得提供充足的证据,说明法庭上那被告外号就叫哈僧,而且是当天打群架的人里面唯一外号叫哈僧的,找证人,写笔录,那力气就费老了去了。

这些人的外号很少有雅致的。有一回老太爷审问几个盗窃嫌疑人,问到其中一个的绰号,这人期期艾艾的不开口,老拿眼睛瞟老太爷身边——那天有个女警官参审,这位就是看的她。那女警官新来的怕人瞧不起,被看恼了一拍桌子,说问你话呢,说啊。这位一咧嘴,说我这外号不好说。女警官说有什么不好说的,给我说!旁边一贼接口了——他叫狗X巴……结果女警官闹一红脸,男警官闹一笑场,整个气氛都不对了,这案子只好押后再审。

大球子也不是什么好词,但他自己不在乎,也就叫开了。

老太爷说这周庆和大球子俩人都是混黑道的,关系一度不错,但是他们俩风格特点完全不一样。周庆是贼,也是混混,家里比较富裕,干活的时候滑头,手上也利落,还有几个肯为他下死力的铁哥们,有点儿老大的那个劲儿;大球子就不行了,他是骗子。这小子顶不仗义,逮谁骗谁,属于六亲不认的主儿。他的特点是脑子特活,大眼珠子一逛荡就是一个坏主意,让人防不胜防。

比如说吧,赌钱。他在家跟几个贼赌钱,拿一碗扣了色子赌大小,点数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大球子的朋友也是骗子居多,要玩起把戏来要大要小也不新鲜,但那得做手脚,而今大球子光明磊落,俩手摆台子上跟大伙儿玩,他扔色子也赢,别人扔色子,他也赢。根本不见他做动作,依然胜多负少。

那几个贼怎么也看不出他的手段,于是怀疑他身上藏着什么东西,让大球子走到门口去赌——不就是说个大小吗,在哪儿说还不一样?结果人家照赢不误,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货怎么赢钱的?说出来很简单,他那色子里头有铁,桌子底下有个合页让他通了电,成电磁铁了,不通电时候一点儿查不出问题来,一通电色子就按他要求排队。

这原理也不复杂,问题他怎么操作通电断电的呢?

大球子根本就不操作,他们玩牌,他媳妇在被窝里偎着看电视,其实手里拿着一遥控器呢……您光看住刘谦不行,那还有一董卿呢。

大球子起家就是靠在长途车上拿扑克牌行骗,先拿扑克牌表演小魔术,然后让大家押大小,一上来都这个味儿的——”各位旅客,各位女士,各位大爷大妈,今天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游戏,这个游戏是乾隆皇帝时代就有的,文化大革命中这种游戏被扼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又和大家见面了……“说到这儿,老太爷看我笑得古怪,说怎么,你见过这样玩法的?

没有。老萨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父亲碰上过。

您父亲……也是公安系统的?

不是,他是在科学院研究计算机的。

哦,那让人家坑惨了吧?知识分子,一般都没什么社会经验。

那倒也没有,我父亲也就是看看,后来富大帅上台了,打得那几个骗子叫苦连天,直要跟他拜师。

富大帅?老太爷愣了片刻,看看老尹,俩人大概在琢磨,咱们北京黑白两道,有这么一位吗?老尹缓缓地摇摇头,意思是没听说过。

富大帅并不是黑社会,他大名富家雷,正经的科学院研究员,是我国计算机早期研究中着名的硬件大王。他被称作富大帅的原因是只有独目,酷似独眼大帅刘伯承是也。

看到老太爷饶有兴味的样子,老萨便把这件事的前后经过一一道来。

当年,我们老爷子他们那个研究室搞出了我国第一代商用台式计算机长城203,在业界轰动一时。但不久老六室奉命改接其他任务,这块儿的工作无法继续下去了,就此停手颇为可惜。于是,经过某机部牵头,把这个研究移交后来的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富大帅,张寿云研究员,萨爹等一行便因此跑了趟成都交接讲学,还得了机会参观都江堰和峨眉山,算是老爷子几十年研究生涯中难得的清闲时光。

事情就发生在去成都的路上。

当时北京到成都没有高铁,要跑很长时间,闷得慌一帮研究员就在卧铺车厢打扑克消磨时间。

萨爹打牌,在我们家是没有对手的。其实这人除了爱听几句京剧以外几乎没有个人爱好,打牌也是有一搭无一搭。但是,也许因为职业的原因,他记牌绝对一流。随抓牌随打牌,他漫不经心的谁出过什么牌记得一清二楚,所以跟他打牌你很难算计。但是,他牌技平平,从不会给人设套,所以打起牌来永远会让牌局发展得毫无波折,把好端端的一个悬念游戏变得如同温吞水。如果是打拳,估计萨爹就是那种永远点数胜的拳王,虽然能拿金腰带,但粉丝不会多。所以,大家对跟他打牌都没多大兴趣。

然而,他在这些同事中间,却是没有任何胜算。盖因这伙人个个是数学所出来的,号称华罗庚的嫡系部队,哪一个记圆周率都是往一百位以后算,记忆力上他没有一点优势。而他的同事里面好几个是搞函数或者分支的,推算个把牌局宛如牛刀杀猪,那就不是常人可比的了。

这些人打牌不免让观看的人觉得神出鬼没,终于有个小伙子说了——几位老哥,你们打牌打得这么好,跟后边车厢那几个南方人较量一下怎么样?我们都输惨了啊。

京城捕王之四十六 失衡的牌局

昨天晚上有个朋友打电话进来,问我,说你提到赵老手下的大汤是练击剑的,娶了个打垒球的太太因此在散打方面受益不浅,是真是假?我告诉他那是夸张,大汤能 打是身体素质好,每年北京组织登中央电视塔,大汤都是前十名。这跟他们练的项目没关系,人家两口子就散打也不能动兵器啊,实际人两口子好得很。这位释然,说这我就放心了,不然影响 我们队姑娘嫁人啊。

忽然想起来这位是国家垒球队的,难怪人家关心。

放下电话,又忍俊不禁。其实,运动员之间的婚姻蛮有意思的,您想啊,那些顶尖的运动员或者体能或者运动技巧都是我们常人不能比的,他们结合,肯定有些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吧,日前听说我国田径名将邹振先和郑达真是两口子。听老太爷讲抓北京大宅门飞贼的案件时候,老萨插嘴,说您应该发展这两口子帮着抓飞贼,他们俩可能 散着步就把飞贼给抓了。为什么呢?那飞贼无非跑得快,跳得高,想想吧,要论跑,作为三级跳亚洲纪录创造者,邹振先三步能追出十七米多,哪个飞贼跑得过他? 要论跳,作为亚洲女子跳高纪录创造者,郑达真一蹦一米九二,哪个飞贼能比她跳得高?

当然,他们俩要是当了飞贼……

得,赶紧言归正传吧,不然他们两口子来找,老萨肯定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萨爹他们打牌,出来个小伙子要他们帮着找场子。这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在后面车厢里,也有几个南方人在玩牌。他们打牌是押钱的。这小伙子已经输了一百多块给他们,满肚子的不服气。看到这几个眼镜玩牌玩得厉害,便想找他们帮忙出出气。

萨爹他们开始没当回事。知识分子花花肠子多,便有人善意跟几个小伙子说,你们啊,这肯定是碰上骗子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跟他们玩儿了。

说到这里,老太爷嘴角微微含笑,道——他们肯定不信。

您怎么知道的呢?我问。

自己让人骗了,还拉别人上当,这不是让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吗?他能吃一堑长一智吗?这都是自己觉得自己聪明得不得了的主儿,就为了面子他也不能承认让人给骗了啊。

老太爷说的还真对,小伙子果然不承认那几个人是骗子。照他说法,自己本来是跟几个朋友玩牌打四十分,有人老在旁边瞎支招,而且出的主意愚蠢透顶,把他惹火 了。小伙子来自东北,这地方的人有什么事儿很少藏着掖着,便开口教训那几个人别搅局。对方似乎也是杠头,于是双方争执起来,决定打牌定胜负。那几个人牌玩 得不怎么好,却怎么输都不服气,最后,小伙子烦了,说你们打得太臭不跟你们玩了。那几个人不承认,着急之下说那咱们带彩头的吧——也就是输了得给烟。

小伙子一想就你们那两下子,这不是找练吗?当然点头同意。

没想到这一来,刚才一路顺风的小伙子慢慢手风就不顺了,开始是互有输赢,后来干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兴发的小伙子从输烟到输钱,不觉把一百多块钱都输了出去——那年头一家的积蓄也就一千多块钱,带一百多块钱出门还是”家贫路富“的原因,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看小伙子输急了,人家还开导他,说他心理素质不好,平常玩玩还行,一上真格的就不灵。我们兄弟打牌从来就没输过谁,不信?不信你可以找别人来跟我们玩,赢了我们,连你的钱一块儿还回去,成不?

这小伙子先把自己几个哥们儿叫来,后认了几个同乡来打,都是铩羽而归。

几个同乡都输了,但人家一来没他输得多,二来看这小伙子实诚,不像成心坑人的,倒也没谁跟他计较,也就是个不玩了而已。小伙子还不服气,串着车厢找人去报 仇,结果就看见萨爹他们了。小伙子赌咒发誓说那几个人肯定不是骗子,就是手气好,加上技术不错,不过,看你们几位的水平,打他们,白玩!

看来比帮人数钱还那个啥…… 老尹嘟囔。

知识分子有个坏毛病,经不住人夸,三句好话一捧,萨爹他们中有人便动了心。其中一位老郑牌技出众,便说要真是他们牌技好,我可以跟你去,但是我可不能跟着赌钱啊。

那小伙子讲我跟他们说说去。

开始那几个人不干,说不玩钱没劲,不费那功夫——那是,人家是靠这个生活的,浪费时间的事儿当然不干。后来其中有一个南方人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我们打牌不耍钱,大伙儿看打牌可以下注谁赢啊,我们抽头就行。

小伙子回来找老郑,也没说下注的事儿。老郑听说不耍钱,就跟着去了。

结果,一个钟头还没回来,原来不在意的几位沉不住气了,说怎么回事儿,老郑号称数学所桥牌第一的,打四十分更是小CASE,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拿下来啊?

一问,说好多人去看呢,老郑和那个小伙子打对家,始终处在下风。

奇了,老郑还能碰上打不赢的对手?是不是那小伙子太不会配合了?于是几个人都心里痒痒了,一起过去看。

但大多数人都没看出什么原因来,只觉得他们的对手珠联璧合,计算精确。

其实,骗子们的手法十分简单。说出来简直一钱不值。

原来,除了这几个明面上打牌的,他们还有躲在人群中的同伙,转来转去看牌,然后用特殊的手势把对手有什么重要的牌告诉自己人。这样,等于是一方睁着眼,一方蒙着眼在打,骗子们哪有不赢的道理?

都是高智商却看不出骗子的手法来,于此可见说知识分子缺乏社会经验并不是过分的说法——反过来他们能在专业领域做出别人做不出的成就来,也许正因为他们没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没见过的乔布斯老大,见过的沈国钧先生这类人,一旦专心做起生意 来,一样如砍瓜切菜一般,只看他们把心思放在哪里。

所以,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觉得自己没资格笑话他们不愔事务,反而有一些惭愧——这世道,八面伶俐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

其实,这几个骗子此时的心态也很古怪。

因为老郑并没有吃多大的亏,仅仅稍处下风而已——和作弊的对方打,这样的结果完全不正常,说明老郑的牌技和计算的确非常出色了。而且,老郑本人是北大的老研究生,家里却是国学世家,养气功夫甚深,输输赢赢的半点不放在心上,神态轻松自如。

他这一自如,骗子反而毛了。骗子们并不知道他是科学院数学所的,看他这个样子,总觉得这家伙莫测高深,显然未出全力。未出全力还堪堪打个平手,莫不是也是道上的兄弟?跟他盘道吧,他不搭理,但他怎样作弊,自己这边偏偏看不出端倪来!

老郑打得辛苦,不知道骗子也是越打越没底。

这种患得患失让他们在面对富大帅时更加惊疑不定。

实际上这些人里头,只有富大帅看出来了大概的问题所在。虽然他没发现骗子的同伙,但多少猜出里面的奥秘了。

但是他没有马上出手,而是在旁边冷眼旁观,这一看,就看了四五盘。

早说了,富大帅有一只眼失明,所以一年到头戴一副墨镜——这是他的苏联同窗萨米索诺夫副博士赠送的礼物,式样很有点儿十月革命前俄罗斯黑老大的风格。他这个样子连看四五局,差点儿把几个贼看出心理失衡来。

就在老郑发现对手连出昏招,准备乘胜追杀的时候,富大帅说话了——老郑,你让让,我跟他们玩玩……京城捕王之四十七 惯犯是怎样炼成的

其实富大帅要是不上阵,警察已经准备抓人了——这几个骗子属于惯犯,他们要是低调一点,跟老八路那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骗了小伙子就走,人家警察还未必注意到。但你在这儿赌起来没完,还让车厢里的人都下注,这可就太过分了。赶上车里正有便衣警察”打击反革命流氓活动“,看见他们这么猖狂,当然不能坐视了。

那您说这几位想不到这一点吗?我估摸着正常情况下他们应该能想到,但碰上老郑这么一个路数怪异的,他们光琢磨对方是什么来头,把这茬儿给忘了。这简直就是不给警察面子了。

你不给警察叔叔面子,警察叔叔生气了后果是很严重的。

其实,哪儿都有惯犯。有的虽然屡教不改,但警察拿他们也没辙。

有一天我在雍和宫坐地铁,忽然过来一个女学生打扮的挨个跟大伙儿借钱,说是钱包丢了,要凑个火车票钱。三毛在《温柔的夜》里曾经写过一个故事,讲她误解了一个真丢了钱包的人,读来令人唏嘘不已。然而,看着这个”女学生“熟练的说辞和被拒绝后从容的表现,老萨觉得,三毛的故事在这儿肯定是不适合的。

这种骗子说实话有的也真没谱,有一回我和老尹找原崇文分局刑警队长老宋到东来顺吃饭,刚出门就来了俩”瞎子“,冲着我们开始要钱。你说我们仨,萨长得不算凶恶吧,老尹更是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两位偏偏看上了鲁智深一样的老宋,追着他没完没了。

老宋开始装开不见,但对方软磨硬泡死活不走。我和老尹在一边看他怎么应付,结果发现老宋也在偷偷地看我们俩,还有点儿心虚。等发现我们俩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他,特别是老尹的眼睛坏坏地眯成一条缝,老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怒吼起来——滚,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丫的!

两个”瞎子“如梦方醒,睁眼看看几乎须发戟张的老宋,作了一个江湖揖掉头就跑。

我们俩憋不住的乐,老宋表面上脾气爆,其实心思缜密,很少当众发火,这次的事儿主要是太打脸了。

前几年,老宋有一回扑了带十七公斤炸药行凶的爆炸犯,市局宣传这个典型的时候一了解,知道此人一贯不要命,这么干都好几回了。听汇报听到精彩之处付局长毛了,说这不跟老山的排雷英雄一样吗?快给他换个岗位吧,别回头来个因公殉职,我怎么跟组织交代啊。就这样老宋成了保护对象,不让他再干刑警了,他新的职务堪称轻松而滋润——负责半个北京的城管。不知道有多少刑警羡慕老宋修成正果的。

网上都说”不怕美国有装甲师,咱们有城管“,可见城管的震慑力。说起城管,大家总有一种欺行霸市,抢男霸女的感觉,其实您要真在北京追着城管看看,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北京的城管在公众场合执法时绝对礼貌客气,轻声慢语,文明得不能再文明,比老八路还老八路(但要把你弄回去怎么收拾就不好说了)。谁说舆论监督不重要的?以萨的看法,这应该就是被新闻界和网络联合监督的一个经典成果。

老宋刚才跟我们说了不少城管的辛苦和成就,不免带点儿夸张,意思是有他带领的城管大军,北京市就算不能路不拾遗,至少也是群贼敛踪。结果,一出门就碰上这么俩打脸打得啪啪响的主儿,追着阎王爷卖药,想含糊都含糊不过去,你说他能不抓狂吗?

想着老宋恼羞成怒的表情,老萨忍不住莞尔。

莞尔的时候,那”女学生“正走到老萨面前,刚要张口,忽见此人面露一种似邪恶非邪恶,如同服了三笑逍遥散般的表情,一阵恶寒马上闭了口奔下一位,倒让老萨忍不住偷偷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长得很费解。

有趣的是车上的乘客基本没人搭理这”女学生“,看来首都人民群众早已久经考验,都是见多识广,火眼金睛之辈,不可小觑。

但终于还是有人接茬了。一位操着广东口音,西服革履的先生听了女学生的诉说,立刻面露恻隐,一面安慰一面开始翻自己的书包。

旁边一位巡警正好经过,见状微微一笑,走过来把这位的手按住了,说:”先生,您别上她的当,这就是一骗子。“”她那么可怜,怎么会是骗子呢?“那位先生对此很不理解。

”不信?“警察一笑,说,”她要真有困难,应该先找我们对不对?您看着。“说着一步跨前,走到那个正要往后缩的”女学生“面前,”啪“的一声敬了个礼,大声问道:”您需要救助吗?“话音未落,只见那个”女学生“向边上一闪,嗖的一下就钻进了人丛,转眼之间不知所踪,其动作之快,令人想起古墓魅影。

众人哄笑声中,巡警放下手,笑嘻嘻地对那位讪讪然的先生道:”这女的天天来,每天都是这套词,您可怜她干什么啊?“旁边有人问:”既然她天天来行骗,你怎么不抓她啊?“巡警很无奈,说我怎么抓啊,一次骗个十来块钱的,算个什么罪名呢?众人皆哑然。

所说惯犯,兴许就是这样炼成的,警察也没办法。

这事儿其实还没完。上了地铁,我坐下一看,旁边正是那位好心人。看他还是一副不甚开心的样子,萨忍不住开解他两句,听其口音怪异,便问他是不是在国外生活的。这位点头,说是刚从美国回来的。

难怪了。萨对他说,你刚回国,不了解国情,以后小心点儿,不要上当啊。

这位看看我,颇为感动的样子,道了谢,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定老萨,真诚地说道:”你有这样的心地,应该信主啊。“说着,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送到了老萨的面前——赫然是一本如假包换的《新约全书》。

……

好容易打发了这位,老萨忽然想起来,他从书包里掏圣经那个动作,和面对”女学生“时候的动作一模一样。

穷鬼杀饿鬼,这世道,谁比谁傻多少啊?

老尹说了,两天了,富大帅还没出手呢。别绕弯子,老实交待。

老尹这家伙,盘查嫌疑人只能扣二十四小时,但据说没一个逃犯从他手里熬过二十四个小时的。有老犯说,啥白公馆一百零八套美国刑法啊,犯到小尹手里,你才知道什么叫长夜漫漫……偏偏这人还忒文明……得,赶紧言归正传吧。

本来列车上的警察已经准备出手抓这几个赌牌的骗子了,富先生一句话让他们又停住了。

富大帅上台打牌,本来应该和那小伙子打对家。可是老富对那个小伙子说:”你下去,我一人打咱们两个人的牌。“周围的人都是一愣,有人说了——老哥,这不是桥牌啊,你怎么替对家打呢?你不能看他的牌啊。

老富鼻孔里哼哼一声,道:”我当然不看他的牌。别说他的牌我不看,我自己的我也不看。“随手把牌递给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说:”这打法没见过吧,我让你见识见识,你发牌吧。“那人当然想见识见识了,于是真的开始发牌,更多的人围过来看了。

一张张牌落在桌面上,老富把手缩在袖筒里,盯着那人发牌却无论自己的还是对家的,一张都不去抓。这一把该老富先出,只见他从自己面前的牌里随意地抓了四张,开口道:”四个Q。“[待续]

京城捕王之四十八 中科院的”舒拔博士“们

牌,几乎是一张一张被翻开的,红桃,方片,梅花,黑桃……果然是四个Q。

除了萨爹他们几个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几轮下来,呆住的众人开始进入石化状态。无论是自己的牌,还是对家的牌,富先生没翻开看过一张,却打得从容自若,竟没出错过一张。——难道这人有一双透视眼,能从背面看到这是什么牌?!

开始,那几个南方骗子还能硬着头皮迎战,但接着打下去他们只能是越打越心惊。作为老手,他们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惊讶的问题——无论他们打什么牌,那个戴着墨镜的似乎都能未卜先知,甚至根据他们手里的牌给他们下套!

开始,富先生打牌还有点儿犹豫,越往后打越轻松,有时候对方的牌还没出来,他已经把要出的牌拿在手里,迫不及待地等着了。

这种情况下,对手只有越出越慢。有好几回,骗子犹豫再三,好容易选好要打的牌,忽然发现老富墨镜后的眼睛正盯着他手里这张牌……顾不得被人发现了,几个南方骗子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一片茫然。无论是台上正在打的,还是在台下看着的,他们中没人能看明白这位老大手法是怎么玩的。

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是牌的背面有暗记。问题是,这扑克牌是几个骗子买的,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扑克牌,哪儿能有暗记呢?

这人他能透视扑克牌!

假如这事儿发生在八十年代,估计能把司马南招来。但在七十年代初期,尽管美国和日本都已经有玩特异功能的主儿到处折腾,我国还没这个概念呢。

终于有某个聪明的家伙琢磨出了问题之所在——对,墨镜,一定是他的墨镜有问题!

于是有人开始试探富先生——您,干嘛老戴着墨镜呢?

富先生没理他,实际上,从第一把牌打出,”大帅“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您这墨镜哪儿买的?贵吗?

您是在魔术团工作的吧?

您……

富先生一直不理他——萨爹说了,他怕一说话分心啊!

牌局结束,不用说富先生一个人把两个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这一半是因为老富的技术太神奇,另一半是对方光顾琢磨他怎么作弊的,心思不在牌上。

”要不,再来一把?“打完了牌,老富放松了,叼起一颗大生产牌香烟,惬意地吸了一口,不理围观众人的惊叹,问那几位,”要不,把钱还人家小伙子?

那几位彼此看了看,很明显都对继续打牌没了信心,看看东北小伙子身大力不亏的样子,终于很不情愿地掏钱了。

您也许要感慨了——这江湖还真有一点儿季布之流的遗风嘛。其实,骗子就是骗子,虽然还没有到偷不成就明抢的地步,但也不会有任何职业道德。搁您是这骗子,正赢得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在火车里还整天戴着墨镜的主儿,一声不吭地把你赢一个底儿掉,你还死活看不出他怎么玩的,这在道儿上是什么意思呢?据他们后来的说法,这几个骗子其实不认为富大帅是真要他们赔钱,富大帅真正的潜台词是——这列车上以后只有我能玩牌,你们,换地儿去玩吧。

他们错把这位数学所的副研究员当要来抢地盘的骗子了。

不过,几个骗子并不甘心。这几位社会经验丰富,看出富大帅虽然阴沉,但不似能打架动武的。现在放一放,主要是周围人太多,骗子们的想法是等人散了回头找富爷盘道,能搭上关系最好,说不好就动武呗,如果能抢了那副“透视墨镜”,闹不好以后能玩得更精彩。万一万一,这位个儿不大能耐大,把哥儿几个做翻了怎么办?那还不容易,江湖上碰到这样能文能武的人物,那是福分,拜师都值啊。

后来说是这样说,其实估摸着这几个骗子根本不认为这种事情会发生,富先生和他身边萨爹等等这一帮人很明显都是斗智不斗力的品种。

不过要真动了手,我认为结局基本就是骗子拜师。这是因为萨爹等人的确是文的,但随行的一位《信息论》作者杨耀武先生却练过一种叫做“分筋错骨手”的功夫。老杨腿不好驾着拐,他的本事可能因此会打折扣,但仍有过收服一帮小流氓当徒弟的“光荣”事迹,假如动起手来,南方骗子不见得比北京流氓能高明到哪儿去。

实际上是没打起来。

就在骗子们把钱掏出来,正准备交给富先生的时候,旁边有两位穿便衣的上来一把给按住了——“别赌了,警察!”众人惊异中抬起头来,才发现车厢门的地方乘警也出现了……抓骗子大家拍手称快,但是,警察叔叔硬要老富也跟着到列车长室去说明情况,而且态度颇为强硬,还是让大家有点儿毛。

事后才理解——警察对事情的判断和骗子也差不多,而且同样很好奇老富是怎么做到的!

张寿云先生过去询问解释,警察根本不理,反问:“你们是一伙儿的吗?”这边刚一点头,“那,你也来吧。”这算怎么回事儿?其他几个知识分子慌了神,不知谁想起来一块儿来的还有个保卫干事呢,赶紧回卧铺车把他找来,一块儿到列车长那里问个究竟。

保卫干事说不要紧,老富也没真的玩钱,是帮人讨还公道嘛。

到了列车长室,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没想到对方异常客气,很礼貌地把几位研究人员迎了进去。列车长室里,四个骗子双手抱头在外间蹲着,里间老富已经跟警察谈笑风生了。

原来,刚进来警察也很不客气,先提老富,上来就让他把眼镜摘了。

老富很不情愿——他戴眼镜是为了不愿意别人发现自己眼睛有问题,平时他是很少摘墨镜的。无奈官法如炉,所以老富还是把墨镜递了过去。警察透过墨镜看了看牌,并没有他推测的透视效果。疑惑中抬头一看老富的双眼,态度立刻好了很多,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有点儿过分。

这时候乘警进来了,张寿云研究员报了自己和老富的身份,警察同志觉得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借出差之机当骗子可能性不大,赶紧进来说明。

里面这个便衣警察看来是级别比较高的,一听就知道弄错了——这种事儿的确可能性不大。科学院的犯法也应该是拿废铁炼金子,或者偷窃钴六零制作激光武器这个级别的,上列车用扑克牌赌博?这也太小儿科了吧。双方的关系迅速好转。经保卫干事来沟通,很快消除了误会。

误会消除了,却不放人走,几个警察放着几个真骗子不审,却非要富先生讲明白怎么能不看牌打扑克——现在想来,难道警察同志总不是为了学这个手段到新年晚会上表演吧?

老富乐了——没什么难度,他们用的是一副旧牌,要是新的,我还真没办法。

现在可以说一说老富真实的工作了。富先生被当时国内计算机界称为“硬件大王”,是有原因的。

在六十年代,中国科学界注意到了计算机在应用方面的重要作用与飞速发展,但由于与国际科技无法接轨,只能着眼于自行开发。由于指导思想的原因,我国计算机技术当时的发展方向强调硬件的制造,对软件相对不够重视。而当时的硬件制造,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第一个特色便是独出心裁。由于独立研制,大家的思路五花八门,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下,中国人天马行空,剑走偏锋的创造力表现棏极为充分。

他们的设想能奇怪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科学院兰州分院有位秦琪先生便有过令萨十分惊讶的设计。秦先生如今已经年过七旬,却依然面如冠玉,身轻体健。其实他是几十年的老糖尿病患者,维持如此健康的主要方法就是注意节食。大多数糖尿病患者也懂这个道理,可惜在饥饿的折磨和中国菜的诱惑面前绝难做到。馋嘴的秦先生偏偏坚持下来了,连馒头都吃得很少。问起来,这位虔诚的基督徒笑道:“我只当是上帝不让我吃了。”其随和若此。

然而,我每见到秦先生,却有一种路遇舒拔博士的感觉。原因是这位秦先生在设计计算机时,竟然提出用算盘珠式的输入设备代替键盘,甚至造出了样机!现在人听了这种设计肯定会大摇其头。其实,考虑到当时计算机的用处真的大部分是计算,秦先生的思路,也不应该算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实际上,从今天计算机的发展来看,无论日本的NEC“东洋特色计算机”还是萨爹等人造出的早期机器人,由于不符合计算机的兼容思想,都终于被淘汰。但正是因为他们的探索,才能让我们的科技队伍在计算机领域得以“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这对于八十年代计算机事业的全国普及奠定了技术准备,被认为是有重要价值的。

第二个特色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由于当时我国基础科学和制造能力的限制,我国的早期计算机研制中,有一些关键部件仍然不得不依靠手工制造。网络是上曾有玩笑,说某人自己刻了一块CPU,对于我国早期计算机工作者来说,这可不是玩笑。

萨爹他们设计的长城203,其CPU就是靠技术人员一点一滴手工做出来的——这又是一个古怪的设计,长城203没有真正的CPU中央处理器,而是把它的功能分给了焊接在十几个网状电路板上的各种元件。

这就像一个人没有心脏,心脏的功能由分布在全身血管中的十几个不同器官来承担一样,自然界没有这样古怪的东西,人类社会也够少见。

今天,大家打开自己计算机的机壳,会发现被称作“主板”的电路板上纵横交错的线路。这种电路扳如今是近乎印刷的现代工业产物,而当时我们每一块电路板都要靠手工焊接而成。这钟技术储备的不足,使我们的计算机量产极为困难。

但这也使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这个领域得以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长城203的主要设计师之一夏启圣先生就是八十年代国际权威的主板设计专家。

在一块面积比手指肚大不了多少的电路板上做出几百条电路来,想一想都令人头大如斗。

但是,我们到底是做到了。虽然设计理念不够先进,但我们的确把人类的潜能挖到了极限。

富先生的工作,就是对这些电路板上的线路进行检验确认。

“那时候老富一分钟检验完一块板子。别人,有时候一个钟头还急得团团转呢……”[待续]

京城捕王之四十九 捕王捉狐狸

谈到当年的计算机,居然引起了一些朋友的共鸣--日本的NEC“东洋特色计算机”,软盘容量1.25MB,在大学工作的时候时常有人为这个和IBM兼容机软盘转换来找我。有从日本回来的非说它“格好いい”-听听键盘多清脆。然而Win95 Beta test时代这东西让我得了胃病。上班特急停调布,可每天车刚到前面府中站我就胃疼,因为每天上班要面对100多个新的NEC的bug……如果Win95 如此能强制建立起业界的硬件标准,倒是一件好事。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兼容才是王道,在计算机这个领域表现的特别明显。调布在东京,估计这哥们儿是跟老萨一样在日本混IT行的,现在估计人家出息了,老萨还得为了糊口在行里喊杀喊打,这难道是RP问题?

七十年代亲眼看见大人们一点点把电路画板上,精心刷上高级漆,再用化学药液腐蚀出电路板。长大后听说电路板有三层四层的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当时周围大人时兴装9寸电视。我甚至记得1975年的某期《无线电》杂志刊载了组装电视的所有设计资料。而设计者做出一台用绿色示波器做显像管。我还趴上面看芭蕾呢——电路板三层四层不新鲜,装个9寸电视,也能人围得三层四层的。您说得不错,我家第一台电视,就是萨爹自己装的9寸黑白,顶上安了两根半导体用天线,如同天牛触角一样,外壳是半透明塑料板的,居然用了好几年。

珠算盘键盘没啥奇怪的,因为算盘跟穿孔纸带是一致的,算盘就相当于7位穿孔纸带,当然不需要口诀了。这样,可以一次输入十几位或几十位,但只限于0到9。而且对操作者要求高,操作水平决定了出错率。相反,穿孔纸带是可以从0到127的,一次打一排孔,操作也简单。要用0到9的数字按钮就更简单了,更通用了,不需要懂算盘。“——哥哥请了,容小弟唱个肥喏。能根据老萨一句话挖出这等原理性的东西来,兄弟佩服。老实说不是您说我一直没想明白过秦先生为啥想把算盘和计算机结合起来。

”看来明天我也弄几块牛皮纸锡纸什么的看能不能鼓捣出个IPHONE来~~~“——这个……¥#?#¥%%¥#?

这些温馨的词句,或许就是我写什么都会歪楼到这个话题的原因。

这个话题里,有些印记是异常有趣的。

萨爹他们曾经试制过机器人,外观和《小灵通漫游未来》里面那个铁蛋差相仿佛。令我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书呆子居然把机器人的两只眼睛设计为打印机的卷纸轴,估计是受了砖头录音机的启发。结果,那个机器人一要打印东西就会两眼乱转,引来很多人看新鲜。

有些印象又是别样情怀。

我们楼里曾有一位萨爹的同事,年龄很大还是单身。此人凡事好争,还好小便宜。如果单位分东西他帮你拿回来,便会少去几分之一。但他还惹不起,据说是间歇性精神病。

这就令人敬而远之了。

可是遇到提级,萨爹却帮他写了很长的材料,说尽好话。萨娘不甚理解,问起来,萨爹说,老施找了个对象,快结婚了,我们都帮他争取争取,他当初疯了,就是因为谈恋爱受的刺激。

说完,意犹未尽,道:我们到精神病院去看他,他谁都不认得了,只会直着眼看你。出来的时候,钟家庆一个劲儿地擦眼睛。萨爹问他怎么了。钟先生说你看小施那俩手在干嘛?

在干嘛?萨爹凝神一想,忽然记起- 他们进去的时候,小施看着他们,毫无表情,两手却在动,右手推,按,向上提,左手卡,压,推……钟先生叹道——小施,是在换电子管呢……当时,张修先生他们在研制大型计算机,施先生是系统的维护员。当时的计算机用电子管,电子管寿命短,隔一段时间就要全部换掉,上万个电子管的更换,都是这一个动作。

那个时代留下的烙印,也许今生很难清除了。

谈到自己看电路比别人更快,富先生曾经一本正经地跟想学本事的同事们说过——你们先天条件不行。一只眼睛看什么都是二维的,你们两只眼睛的看什么都是三维的,这得增加多少计算量啊……所谓知识分子多半读的书多些,信书本些。真的有人去查了,而且觉得老富说得有道理。等他们信了犹犹豫豫闭上一只眼审看电路板,才发现老富在一边坏笑。

这当然是蒙人的,现在想富先生这个本领可能真有些天授。他能轻易记住一块电路板上百条线路的位置,走向,焊点所在,检验的时候一目十行——不,应该叫一目十线,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所以富先生才能在打牌的时候不用翻过来看。

牌打旧了,尽管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实际上难免边角的磨损,侧面磕出的豁口或者不小心造成的折痕,而且这些特征每张牌都不一样。

记住这些微小的特征,对普通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但对每天跟那些细如发丝的电路打交道的富先生来说,却不算回事儿——老富说:”扑克牌总共才五十四张嘛,就当记五十四条线路好了,看他们打了好几盘,怎么会记不下来?“。旁边张寿云先生含笑道:”哦,其实记五十三张就可以,还有一张不用记,用排除法能认出它来。“这两位一搭一档,让警察直翻白眼。那年头没有抓狂一词,不过警察同志的状态应该与此相近——这都些什么人啊?!

老富他们走的时候,一个脑子不太灵的骗子还在后边喊呢:”警察同志,不能放他走,这肯定是一老炮……“老太爷笑,说早知道有这样的主儿,有认指纹的事儿让他来帮忙多好,我们一个指纹得查好几天啊。

大球子最初就是这类的骗子,这种小打小闹的活动,在道上也属于不大入流的。但是到了九十年代,这位摇身一变,改倒腾房地产了。这”陈经理“一度酒店非五星的不住,汽车非加长的不坐,很是辉煌了一阵儿。不但他改倒腾房子了,”狐狸“周庆也入了这一行,比他改的还早,一说起来那是房地产大亨一流的了。

说到”狐狸“这个人,老太爷一直颇有一点欣赏——那小子,脑子真是好使。

这个人的履历在网上能够查得出来,但那是不完整的,警察和这个”狐狸“斗智斗勇,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了。中间双方的斗法堪称精彩迭出。

按说,作为一个没什么背景,师父就是京城名贼的人物,和警察斗法,就跟耗子给猫捋胡子一样,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游戏。可就这样的游戏,还楞能让他给玩出彩来。

老太爷知道”狐狸“已经有不少年了,跟他第一次交手,是奉命对其进行追捕。

那时候”狐狸“犯了个案子,不大,但还是跑了,关键他还是另外一起大案子的证人,所以对他的抓捕级别很高。分局抓不着他,于是求助十三处。老太爷也没把抓他太当回事儿。通过线人了解,很快掌握了”狐狸“的活动规律,发现此人经常在紫玉宾馆出没,喝酒,吃饭,会客都在那儿。据此警方推测他是化名住在那里。于是找人约”狐狸“见面,然后对宾馆进行突然袭击,准备堵”狐狸“的被窝…… 前面提到过,这是一次不成功的行动。”狐狸“很狡猾,在紫玉宾馆会客是会客,他真正的巢穴却在宾馆对面的居民楼里,每次会客前都要用望远镜观察有没有疑点。警方贸然动手,让”狐狸“闻风而逃,等搜查到他的老窝,早已人去楼空了。

”狐狸“就此不在北京露面,他的铁杆哥们儿”大象“也不见了。

此后很长时间,怎么也找不到”狐狸“的踪迹,他也真的不再活动。多次调查,最后”大象“家干脆一口咬定有人带信说”狐狸“和”大象“都因为黑道火并死在外地了。最后,还是因为别的案子,有个涉案人员供出来,说”狐狸“跟他说过,自己在西安有一”瓷器“(黑道好朋友的意思),特别安全,不行,就投奔过去。

凭着这个线索攻破了”狐狸“家家属的防线,最后供出来俩人的确在西安,但具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老太爷说那可真是较量啊,我们和陕西警察配合,把西安差不多翻了个底儿掉,什么关系都发动了,愣是没把他找出来!陕西警方有不少老太爷的老朋友,他知道对方的能力,也知道对方不会糊弄自己。

有一个侦查员急了,说这小子到底藏哪儿了呢?他又不是真的”狐狸“,能藏动物园里……听到这话,老太爷忽然一怔,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他藏哪儿了。

京城捕王之五十 好人陈经理

动物园,是关动物的地方。按照绿色和平组织的说法,这是动物们被囚禁,因而失去生活乐趣,暗无天日的所在。但是换个思维方式呢,要是狮子老虎有什么仇人,躲在动物园里,那恐怕是最安生的了——第一,这地方有规矩,狮子老虎的仇家就算知道他躲在这里,要见他一面不买票都不行;第二,狮子老虎的仇家估计也是狮子老虎,到动物园里找他报仇闹不好把自己也圈进去了,危险性很大。

估计野生动物的世界犯罪率比较低,要不,各大动物园门口估计会挤满了想进去的猩猩河马。

对于周庆这样的人,什么地方会是他的动物园呢?

当然是专政机关里面了——这地方比动物园还安生,你想买票进去参观都没戏。

周庆自己的案子不大,他要躲的不是警察,是让他作证这件事儿。那个案子里面涉案的人能量太大,要周庆跟警方合作,半夜来个猝死的可能性都有。

想明白这个道理,没费劲儿,老太爷果然在西安的某看守所把周庆和大象找着了,这俩人正因为倒卖假文物被拘押在这里,用的都是假名。

倒卖文物,还是假的,在西安这种事儿一般都是郊区农村的家庭妇女才做,跟北京街头卖黄色光盘的一样。这样丢份的事儿谁能想到周庆这样的老大也会去做?

见面的时候周庆和大象开始死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心领神会的老太爷改成单独提审,周庆马上痛痛快快认了。这是因为老太爷明白,这里头水也不浅,想啊,专政机关的地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还得防着玩出假戏真做的悬乎事儿来——要知道严打的时候有抢一块钱给枪毙了的,真周庆死在倒卖假文物上,那估计到火葬场都闭不了眼。这就是周庆说的他那”瓷器“起的作用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庆不表现的”义气“点儿,将来跟”瓷器“没法见面啊。

接下来的话题就简单了。周庆先问——XXX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老太爷答得很轻松——跟你有关系这个案子还没判,另一个证据确凿先判了,杀人碎尸,死刑。周庆说好,我跟你回北京作证去。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周庆第一句话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们找我是因为XXX那案子,我作证在这个案子里重要不重要?老太爷手里有牌所以也不隐瞒——此人犯的案子不止一起,这个案子你作不作证对方都是一个死,他现在没闲心来找你的麻烦。周庆第二句话就不用解释了——跟死老虎,既犯不上讲义气,也不怕他咬人了,我配合您老的工作……老太爷不太清楚周庆回京后的表现,但从他的履历中没见到他此后被判,推测是作证立功,从轻处理了。

就是这么个狡猾多端的”狐狸“,居然让大球子给坑了,这真有点儿匪夷所思。

根据后来了解到的情况,大球子这案子是以喜剧开头的。

话说北京这地方,不仅是我国的政治中心,还是一经济中心,早年有不少大厂子都在这里。如今着名的小资圣地七九八,当初也是这样一座工厂。随着经济重心的转移,加上管理更为灵活的私企,外企激烈竞争,很多这样的厂子到九十年代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经营问题。这种经营问题对年轻人有时反而是好事,因为他们可以借此放开手脚,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工作——在九十年代前期,能有就业的自由身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学毕业的时候,要是拒绝学校给你找工作而自己去找,你多半还得付一笔培养费。

可是,对于年龄大的职工来说,企业的经营好坏,直接影响到他们未来的福利保障,很多老工人对此极为敏感。很多厂子因为福利问题,都发生过厂领导和职工的对立,打起来的也不是没有。

白梅洗衣机厂是个不大的厂子,也面临给职工解决福利的问题。不过,这个厂子处理得极好,几乎喜得全厂老工人要给厂长送匾。

这位”深受爱戴“的厂长老田自己就是工人出身,在这厂子里干了三十年,人缘极好。

不过人缘极好并不重要。这世道讲实惠,人缘再好你不实打实地给人家办事,工人也能住你办公室去。老田受人爱戴,正是因为他给工人干实事——1994年入冬的时候,老田宣布厂里将一下子解决了十几户即将退休老工人的住房问题。厂里帮这些老工人们一人买了一套大产权的商品房,三室一厅,每人才掏两万多块钱,扣除公积金和配股,几乎等于白送。

最初,听了这消息的工人并没有额手相庆或者热泪盈眶。听说田厂长通过一个开房地产公司的朋友给大伙儿买房子,很多家属不放心。这年头苹果砸到老百姓脑袋上他都怀疑是让人咬过一口的,何况是这么大的房子呢?这别是内外勾结骗咱的钱吧?

田厂长是个敢拍板的,也是个暴脾气,自己一心一意给大伙儿办事却落这样一个嫌疑,老田对这种怀疑十分不满。

难怪厂长不满,因为和他搭档的党委书记在买房之前为这事儿没少和老田掰扯。为了应付这个祥林嫂似的碎嘴子,老田做了最详细的解释——这房子原来是国家给台湾来的民主人士造的,地点在虎坊桥,结果人家都改到福建定居去了,只好做为商品房处理。我侄子的对象有个舅姥姥认识负责处理这批房子的陈经理,好说歹说总算排上队了,人答应给咱们这房子不按面积按套算,五万一套,手续都人家给办,多好的事儿?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儿啦。

是够好的,那时候虽然房子便宜,在北五环外边的三室一厅也得二三十万一套。

反常即妖啊。书记越听越不对劲,说这怎么看怎么象骗子啊。

最后老田急了,拉了书记去那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房地产公司看过,终于让书记放了心——人陈经理对这样的小生意根本没工夫搭理,好容易才见着一面,听他们的抱怨很不屑,说现在房子什么情况?三天一涨,早晚涨到五千块一平米去,你到时候买得起吗?要不是国家让限期处理哪能轮得到你们呢?你明说怕我是骗子不就结了?

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不是怕我是骗子吗?先看房,然后我先把房产证给你们办了,你们核实了没问题再交钱,交钱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这总行了吧?

一听人家就是做大生意的,瞧瞧人家这气魄。这样一说,别管书记还是老田,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呢?

陈经理说不用谢,我也是工人家庭出身,咱工人阶级还能不帮工人阶级吗?

真是好人。老田和书记回来说。

没想到阎王好过小鬼难搪。刚回去两天,陈经理那边一个助理来电话了——对不起,虎坊桥这二十套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啊,你不是都答应卖给我们了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XXX同志亲自来跟我们联系的,安排中办退休老同志,你说我们能不给嘛?

这下子老田和书记都急了,俩人一合计,还得找陈经理。

想方设法,终于又约上了陈经理,陈经理果然心眼好,说别着急虎坊桥是没戏了,在西客站还有二十套,同样的情况同样的价钱,你们要是买呢可得赶快,看房然后赶紧定下来,我就给你们办房产证,晚一点儿,没准又让什么人惦记上了。交钱?不用着急,给你们钥匙时候再交吧——对了,你们可别给我弄成三角债。

不能。老田和书记异口同声,糊弄谁我们也不能糊弄您,我们带会计带现金来,当场就给您结。

因为有这事儿在先,老田对厂里工人们的疑虑很烦,但是他也不想多说——事实胜于雄辩吗。

事实怎样呢?

头天看房子,陈经理带人去了,一套一套打开,无论建筑质量还是面积都让大家无可挑剔。听说这价钱,厂里还给承担一半,排队等分房的工人眼睛都有些发绿。老田赶紧催陈经理办手续——他怕办晚了让狼化的工人给吃了。

这边陈经理办事很靠谱,人家马上就把房产证送来了,书记留了个心眼找派出所和公证处的朋友给看了看,人家确认的确是真的。接着双方组织钥匙交接,一个星期之内就把房交了。

那老田和书记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场也痛痛快快地交了款,非常想交陈经理这个朋友。

可陈经理太忙,到工人们装修完搬家,一直也没再露面。

听这案子介绍到这儿,连我都想不出陈经理如果是骗子他怎么个骗法了。

可他的确是个骗子啊!

京城捕王之五十一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围绕着西客站这批房子,发生的事情如同小说一般——白兰厂的工人都搬进去好几个月了。忽然有人拿钥匙大模大样来开门,开不开也不走,拿出一大盘钥匙来,一把一把挨个试。

这屋里还有人呐!怎么有这么嚣张的贼啊?房主马上喊将起来,出门就把人按了。工人阶级脾气都很硬,而且大家颇为抱团,周围邻居马上拿着铁锹锤子出来了,意思是先打了再说。

被按的是个白胖子,见势不妙赶紧表白自己不是贼,反过来问大伙儿——你们怎么住在这儿呢?

怎么住在这儿?这是我们家啊。工人们莫名其妙。

对方更加的莫名其妙,期期艾艾地说,不对吧,这房子是你们的吗?

当然是了,厂里分的。

白胖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不可能啊,这一栋楼都是我的啊!

怎么可能呢?有拗性子的工人回手把证拿来了,说你看看,我们可是有房产证的。

”我也有这儿的房产证啊。“看着盖着大红章的房产证,胖子的眼睛看成了斗鸡眼,汗都下来了,”你们这肯定是假的!“对于普通工薪族来说,一套房就是大半套家产,准备传子传孙的,好容易拿到一套便宜房子,谁要告诉他这房子不是他的,那不打起来才怪呢。

如果说刚才想揍小偷大家还有点儿犹豫的话,这回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反正一声”打骗子“呼啦啦人就上去了——估计这里面很可能有人已经想到自己是被骗了,这种想法很容易引发人的应激反应,而人的应激反应第一表现就是好斗。所以要不是老田正好在一家老友家做客,赶紧过来救人,白胖子这回至少得交待半条命在这儿。

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老田心里未必不是咯噔一下子,毕竟当到厂长这个职位,阅历不会太少。他本能地感到这胖子并没有说谎。仔细打听之下,这胖子说了,这一栋楼的房子都是他通过一家房地产公司一年前买的,但买了也没准备马上住,所以一直空着。最近房子价格看涨,他过来瞅瞅,计划卖掉赚他一笔。没想到来了一看,这个门洞居然被人住上了,胖子十分的诧异。

双方都拿出房产证来,一对之下大吃一惊——除了编号不同,公章证书一模一样,这房子一套怎么有两个房产证啊?!

老田和胖子面面相觑,各自心里打鼓,都有些忐忑,不知道到底谁遇上了骗子,或者俩人都遇上了骗子。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混乱,在本厂职工的一致压力下,老田马上带人去找陈经理。公司里人说陈经理出国了。电话打过去,陈经理很不高兴,说我给你的房子,产权当然是真的了。我这儿一动都上亿的,那么大公司在那儿摆着,谁会稀罕你这几个钱?要不,你把房子还回来?我退钱给你?不过说好了,按合同你可得付罚款的。

这一来老田又糊涂了,因为他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啊,赶紧还得给陈经理道歉。

更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的是,那位白胖子几次和他联系,旁敲侧击要厂里退房给他,问起细节来却是支支吾吾,似乎也大有些难言之隐。双方都找过房管所,房管所那边给的回复也十分的不明白,绕来绕去的就是不肯给个明确答复。几次下来,胖子看老田的眼神总是有些发飘,而且从来不提上法院解决问题的建议。

俗话说贼人胆虚——贼人才胆虚呢,看到白胖子这个表现,老田胆儿壮了。他偷偷找人打听,结果很有意思——卖房给白胖子那家房地产公司涉嫌违规操作,经理卷钱逃亡,几个月前已经倒了。

实际上正因为找不到上家,白胖子也心虚得很,干着急不敢跟老田摆开车马炮对着干——他手里还有近百套房呢,万一因为这事儿捅出来都是假的,这胖子有跳河的危险。所以,白胖子那边在忙着把剩余的房子出手,双方暂时变成了对峙状态,而且胜利的天平颇向老田这边倾斜。

应该说,老田和白胖子,没有一个是房地产的行家,如果他们找对了查询的方向,比如走法律程序,这件事早就水落石出了。

问题是老田觉得房子来得便宜,心里打鼓,本能地不想上法院——万一证明是被骗了,厂子和工人损失百万元,老田也只有跳河的路。而胖子呢?老太爷说了,他心里有鬼啊,他哪儿敢上法院啊。

就在双方各自投鼠忌器的时候,老太爷横插进来一杠子。

横插这一杠子的原因正是因为那位陈经理,不用说,”陈经理“便是那位行骗为生的大球子了。

而老太爷的切入点还是”狐狸“周庆。在追查与周庆有关的一起案件时,偶然有线报提供了一条这样的消息——前些天好像大球子把”狐狸“什么东西拿走了,回手赚了一百来万,没分给”狐狸“。”狐狸“觉得丢了面子,到处找大球子要给他放血。

”放血“是西方中世纪大夫喜欢的一种疗法,危险性极大,美国的国父华盛顿就是放血放死的。而北京道上说”放血“更不择部位,比西方蒙古大夫的治疗更为危险,所以只有犯了众怒,极大地招惹了对头,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既然两人有如此仇怨,大球子或许能提供点儿关于”狐狸“的消息。——实际上老太爷对大球子怎么赚了一百万也很有兴趣。

到底是警方的手段高超,这大球子深居简出,不过并没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出国了,所以盯了几天以后终于发现他返回了公司。消息很快递进了船板胡同,于是,刚进公司气还没喘匀的”陈经理“就被排门而入的老太爷逮了个正着。

不过,大球子是几进宫的主儿,对老太爷万分的客气,就是死活不肯给个准话儿。一来二去双方耗到了晚上,大球子这次没有犯法证据,还真不能抓他到局里细问。

正在这时候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老太爷告别了油盐不进的大球子,走到”陈经理“公司门口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门蹲了一溜白兰厂的工人,手里都带着家伙。原来,盯着陈经理的,不仅仅是老太爷,老田他们厂也有人一直盯着陈经理的公司,怕他卷包跑了。现在看陈经理没有卷包的动静,倒是有些穿着便衣,横眉立目的主儿进去了,有些工人怀疑这是白胖子雇来威胁陈经理的黑社会人员。口口相传,越传越玄,工人们便自发来保护陈经理了,在他们淳朴的观念里,只要大球子不倒,他就得为房子的事儿负责,大家就都有房住。

老太爷觉得很好奇,于是利用娴熟的审问手法,开始套工人们的话。

一房两证的事儿让老太爷觉得有意思,于是在没有原告的情况下悄悄做了一些侦查。等他基本把案情弄明白,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京城捕王之五十二 非正规遣返引发的麻烦

一套房子两个本,有很多朋友往经济犯罪上琢磨了,要那样,应该没老太爷什么事儿,他主要管的是刑事侦查这块儿,经济那块儿的事情应该找王昆才对。这案子的案情远比什么抵押贷款后卖房,土地产权纠纷之类的糊涂账要清晰得多。究其本质,这是一个单纯的刑事案件,只是盗窃,诈骗和撬锁合到一块儿了。

九十年代前期,还有很多骗子思路依旧十分江湖,让他们去玩炒作,线下,贿赂,贴息之类的玩意儿,估计他宁可去坐牢。

记得我有个朋友讲政治经济学,说世界上的政治家无非是骗子或者土匪。骗子是开赌场的,方法是设立一套规矩,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按规矩交给他,不交就是违法,要被以法律的名义关起来;土匪是劫道的,理论依据是你的钱放我这儿就不会被骗子骗走了。这样的好事你要是不合作肯定是和骗子一伙的,所以抢你是以人民的名义替天行道。

这套道理听来令人惊心动魄,但还有没讲到的 -骗子是骗子,土匪是土匪,各有各的管界,如果骗子和土匪合二为一结合起来,又会如何呢大球子在这案子里就是作了一次这种积极的尝试。

据推测,这案子的始作俑者,既不是大球子也不是狐狸,而是京城里一个不入流的小贼。

说他不入流,因为他是从外地流窜进京的,偷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偷去。要说此人还是有些头脑的,作案前进行了分析,选择目标也动了些脑筋——考虑到京城房地产的升值倾向,他第一次作案就选择了某房管所作为偷盗目标。可是,房子是值钱,房管所的钱却都是上账进户头的,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满抽屉都是钱。所以,这贼撬开房管所以后翻来翻去,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其实房管所的比他还明白这一点,要不也不会让他轻易撬了进去。

扫扫各个抽屉里谁都没注意的毛票零蹦,这贼辛苦一晚上拢共偷出来十几块钱,简直不知道该向谁骂娘去。

不甘心的贼撬开一个抽屉以后,发现里面有一大摞本本,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但贼不走空,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就给揣出来了。

这东西,其实就是房产证。在我国,买卖空白证件并不犯法——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上头盖的章。问题是我国传统当官的习惯搞一些减少自己劳动量的事情。古代要是某个官员到不太富裕或者盗贼较多的地方上任,通常都会带一批盖了公章的”空白告身“,到时候一填名字就可以变成委任状,这才是真正居家旅行(可以用来卖钱),杀人越货(可以用来洗白黑社会收小弟打手)的必备佳品,与之相比,瑞士军刀之流实在是小儿科。房管所这批房产证就是他们自作聪明搞的”空白告身“。那时候房地产市场没有现在规范,对工作人员来说,该盖的章都盖了,办手续的时候只要填上该填的项目就可以生效,省得劳动领导,也省得劳动自己,可以节省大量的工作时间。

这能省多少事儿呢?要知道人类想偷懒的欲望是无穷的。

房管所的也想不到有人会来偷这个东西——有哪个贼能这么神,推算出他们会做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把章盖好了的证放在自己抽屉里呢?但是,丢了几十份”空白告身“也就丢了,小偷并没有因为这起案子给自己惹麻烦。对房管所而言,丢的钱不够立案麻烦的,丢了”空白告身“只能闷声大发财,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当然他们也不认为这会惹出什么事情——小偷是冲着钱来的,看看这东西没法用,一气之下没准儿就扔垃圾桶了。

这小偷的确有此想法——他一个贼要这些用不上又烫手的玩意儿有啥用呢?

但是,还没等他动手,自己先吃人拿了。拿他的不是警察,而是当地道上的老大。他一个外地流窜过来的,没拜码头就在北京异地作案,刚干两起就让地头蛇盯上了。人家一瞅这就是一新手,也不说话,等看这贼真的偷出点儿油水来,带几个小兄弟上去就把他给”洗“了,然后留下五块钱一张站台票,一脚踢上火车,任其自生自灭。这哥们儿就算是在江湖中被”遣返“了。

这种非官方的遣返只是表明”此路是我开“的势力范围意识,震慑一下道上不懂规矩的同行,当然不会记录这哥们儿的姓名,住址,职业,家庭状况,宗教信仰……这位老大不知道,他这一脚等于是把一段编译好的程序最前边一百个字符删除了,找不到最初的作案人,任何想彻底整明白这个案子的努力都没了头绪。

这个倒霉的家伙在北京有限的作案生涯中收获不大,但是”洗“了他的那位老大看到了这一叠子房产证,问出来历以后觉得是个稀罕玩意儿。

稀罕是稀罕了,可是没有用处。古代大食王哈里发存了很多金银珠宝,蒙古人俘虏了这个守财的家伙以后把他和这些稀罕玩意儿放在一块儿,让他看个够,结果哈里发守着这些不能吃的东西饿死。这位老大比哈里发头脑聪颖——废话,头脑不聪颖能当上老大吗?想了一下,决定拿这东西孝敬从前的大哥”狐狸“。”狐狸“这时开了房地产公司,他想着大哥可以拿这玩意儿骗俩钱花。

结果是”狐狸“也用不上。估计”狐狸“当时很想语重心长地跟小弟说——哥现在洗白了,哥不玩这样低水平的游戏了。

就像日本的山口组,人早就不在街上打人,改给路人发月饼了。赖昌星完蛋之前,也早改成穿西装的成功人士形象了,还干着养足球队这样慈善家都干不出来的”傻“事儿。黑社会的老大们越玩得大,他们的案子越不需要狙击手来对付,他们都很注意社会形象。

这些证,用起来也就是把没房地产证的房子加个房产证卖出去,多挣个几成利润,但是经不起查,一旦被查出来,”狐狸“更大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不过,小弟是份孝心,这年头很是罕见,”狐狸“也有点儿得意。正好那天大球子来,”狐狸“便拿了这叠子玩意儿,和大球子叨唠叨唠。

他这么叨唠有目的——大球子这主儿整个一个空手套白狼的,他每次到”狐狸“这儿来,”狐狸“都得吩咐下边把鸡拴好。看着这样一个让人不放心的家伙,”狐狸“的意思是教育教育他,让大球子懂得一点儿”盗亦有道“的道理。

没想到,教育的目的没达到,大球子当面”大庆哥“”大庆哥“的叫得亲热,等他一走,”狐狸“忽然发现自己这一叠子房产证也没了……算了,”狐狸“想了一下,打消了出去追究的念头。他知道大球子手里一套房都没有,他拿了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

”狐狸“琢磨着大球子也就是想跟火车站办证,卖发票的似的,找客户把这东西卖了赚点儿小钱花。

”狐狸“是黑社会,不是商人,他没想到自己太小瞧大球子的商业才能了。

当年兄弟在北京混外企的时候,有位干销售的Sales老大曾令老萨钦佩不已。一次有人抱怨说公司最近没有什么新产品,销售不好做。这位不紧不慢地说道:”货摆在那儿让你去卖,那叫售货员,手里什么都没有还能去卖,那才叫Sales呢。“空着两只手,甩着十个红萝卜照样能卖货签合同,这是什么本事啊?赵本山出去卖,他还得要带个拐不是?

大球子的本事,一点儿也不比这位外企第一流的销售差。

京城捕王之五十三 思想有问题的白胖子

估摸着,看见”狐狸“炫耀这批房产证,大球子已经有想法了。把这些好东西”顺“出来以后,他马上在周围熟人中放出风去,说自己在替国务院处理一批房子,然后等着愿者上钩——反正是怎么大了怎么吹。还好这是在中国,要在越南想来他能说是替联合国办事儿的。

于是,大球子也开公司了——对他来说,开公司还不容易?不就是租个地儿么。当然,也得雇人…… 通常大球子雇人都是要对方提供保证金的,而对方要想从他这儿拿到工资可就难了,多半员工在看明白陈经理是什么人以后选择壮士断腕。所以他雇人不但不花钱,还能赚钱。中国人办事儿喜欢通过熟人,于是因为知道了”陈经理手里有便宜房“而来接洽的络绎不绝,他看中了老田,原因第一是对方一下能吃进二十套房,比较上规模——行骗也是个费脑筋的事儿,零敲碎打的买卖太伤神;第二是对方答应给现金,这样一次能进帐一百来万,比较有赚头;第三嘛,对方显然对房地产这一行比较棒槌……问题是,老田虽然外行,也不会把一百万随随便便就划过来。被骗子骗的主儿多半有贪心。但这并不意味着有贪心肯定被骗,比如有的农村老太太,的确贪心得很,但再高明的骗子碰上她也只有望洋兴叹。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老太太把握住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原则,你不先给我两块钱的收益我绝不肯交一块钱的费用。碰上这样的主儿,骗子简直没辙。

这也是我国国情特殊,人民深受锻炼的结果。换法国人就好骗多了——当年法国有一个大骗子,以法国内政部官员的身份,声称政府为避免破产大甩卖,曾经把埃菲尔铁塔卖给了一群废铁商。此人之所以被废铁商人们信赖,是因为他在带这些人去”看货“的时候,拿出一个带有法国三色旗标志的玩意儿冲看门的一晃,大家不买票就上去了。商人们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内政部的秘密证件,谁知道他只是以导游的身份预先付了票款,说好拿收据给门卫一看就放这个”旅游团“进去而已——至于你装收据的小本本上面画的是三色旗还是猪八戒,门卫根本不关心。

这种三脚猫的手段在中国根本就唬不了人。老田的思想境界基本跟农村老太太差不多,要骗他的钱可不容易。但是人陈经理有办法——你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吗?好,我给你兔子…… 兔子是谁家的那再说。

陈经理给的兔子肥得不像话——首先,带你看房。其次,付款前先给房产证,最后,一手交钥匙一手付款。

没有比这更厚道的生意人了吧?倒是有老田拿了房产证不付钱的危险。所以陈经理要钱要得急了点似乎也情有可原。

问题是,陈经理哪儿来的房呢?

先租再卖,或者买了无证房往外倒?人大球子才不费这劲呢,人是黑社会啊!

大球子的朋友里面不缺鸡鸣狗盗之徒,球子告诉人家——”狐狸“让我帮着倒腾房子,你们看看,哪儿有盖好的楼长时间没人住的,跟我说一声。应该说,”陈经理“比管理部门更早地注意到了空置房的现象。

”狐狸“倒腾房干嘛要找你帮忙?这帮哥们儿觉得奇怪,不过这又不费什么劲儿,没几天有人告诉他,虎坊桥有一楼,鬼都没有一个,好长时间了。

这楼,就是大球子最初忽悠老田那二十套”给台湾同胞“修的房子。

那他怎么又改了西客站呢?

这倒不是大球子故弄玄虚,只因为虎坊桥这楼好久都没人住,最近却突然有人来看房,这要是两家撞上”陈经理“是个说不清楚的事儿。正好房产证他还没落笔,正好顺水推舟换到了另一处——据说西客站那座楼,也是好久没人管了。

这样一来,反而把老田的胃口吊起来了,当即提出看房。不是他的房怎么看法?别忘了”陈经理“的出身,人撬锁不外行啊。没费多少功夫,陈经理就帮人家把锁都换了。

所以,他才赶紧催着老田成交呢——锁都换了,要这几天房主来一趟,那非露馅不可。

正好洗衣机厂这边也怕夜长梦多,所以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真是一拍即合。

事后,”狐狸“知道了这件事,对大球子不仗义的独吞行为很不满意,这才引出了”狐狸要剁了大球子“的说法。

做完案大球子怎么不跑呢?他还用那公司钓着别的鱼呢,贪心不足蛇吞象,同时他觉得只要自己老在”出国“状态,就算有事儿也不会马上进入法律程序,他总有脱逃的机会。没想到,小哥们儿扯闲话扯出了他和”狐狸“闹矛盾的事儿,而引来赵老太爷顺藤摸瓜,又把这件事儿的前因后果给暴露出来。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问老太爷——说起来这大球子作案手段也算有特色,但是这案子跟您办的其他案子相比,似乎……似乎……你是说似乎缺少点儿传奇或者烈度?说这话的时候老太爷刚跟我一起走进一家饭馆,中午了,大伙儿总得吃点儿东西。老太爷点菜,最贵的一个是宫爆鸡丁。

老萨低头夹菜,算是默认。

老太爷把鸭舌帽摘下来,放在旁边那把椅子上,小心地捋了捋前额处不甚多的头发,叹了口气,说这案子的确不复杂,要真立案了,也就是个日常工作。有意思的是我们把情况基本搞清了以后,各方的态度很不正常。

洗衣机厂这边不用说了,人家一听你说房产证有可能是假的马上翻脸。你态度再和蔼,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贯彻得再到家,人家死活也不跟你合作,要有西方”你可以保持沉默“的权利,老田非把老太爷的人轰出来不可。

房管所那边没一个人承认丢过空白而且盖过章的房产证,既没有报案的兴趣,也死活找不到他们单位领导。

最耐人寻味的是那个白胖子,一边和老田打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说警察来了,马上变颜变色。问起这件事,只说是和老田他们有点儿”小的产权纠纷,双方正在协商解决“。

看这意思,好像警察来了,大家都不大欢迎。

老太爷也被搞糊涂了——别人怕我们情有可原,白胖子是受害者,他为什么躲我们呢?通常这种情况是白胖子身上有案子,怕被警方发觉,但是了解之后,也没发现他有过什么杀人越货的案底。难道这人缺心眼?

深入调查下去发现,白胖子是一个合资企业的法人代表,他炒房可能是用了公司的款项。但是,根据备案看,他那个公司合同很不完善,白胖子具有公司财务的绝对支配权,就算是他真的挪用了款子炒房,从法律角度说,也勉强是合法的。

及至看到白胖子的境外合作伙伴,老太爷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京城捕王之五十四 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老太爷在看到白胖子背后那个名字的时候,几乎立刻醒悟了白胖子古怪行为的原因,那无非是因为两个字——”挪用“。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和现在大不一样,吸引外资是一个政治任务。想想各级政府现在拿着大笔的外汇储蓄胆战心惊,真让人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时候大家都在忙着招商引资,外边来个和尚恨不得都要榨出几百美刀来。但索罗斯之流并不敢象几年以后那样到中国来折腾,因为他不知道这块神秘的土地上有什么玩意儿等着他呢——老萨曾亲眼看见北京机场来合资的德国鬼子学中文,关于”投机倒把“这个词,有教条的鬼子能写出十四五条标注来。

这一点同为炎黄子孙的台湾人最为明显。他们从小受的教育中,北京满大街都是骑马的红胡子,赵老太爷这样的”红色鹰犬“办公室应该直接设在水牢里。由此可见妖魔化对方是政治斗争中的常态,无论哪一方都是一样。于是,敢到北京投资的,多少都得有些三刀六洞,混不吝的本事。

好吧,再说明白一点,当时海外来华投资的人物中,灰色人物不少。跟白胖子合作——或者说干脆是这个公司的全额投资者,一方面是来自东南亚的爱国同胞不假,另一方面我国警方也深知其另外一重身份——那是地地道道的黑道大豪。不过,他这个身份,也只有警方清楚,因为他第一不曾在我国境内作案,第二不曾被国际刑警组织追捕,我们自然不会宣传他的这个身份,把好端端的投资吓跑。

这种好人和坏人交织的身份一点儿也不奇怪,那个时代很多人都是如此。比如着名的中日友好人士笹川良一先生,现在一提起来人们便会想到笹川良一奖学金——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重庆大学、吉林大学等10所中国的大学都受惠于此,有两千人以上的中国医学学生受到笹川先生的直接资助在日本完成学业,其爱和平,重友好的形象令人仰慕。然而,笹川良一还有另一面。他在战前就是日本重要的右翼分子,积极推动日本的法西斯化进程,以至于1945年被以甲级战犯嫌疑人的身份拘禁于巢鸭监狱。他与川岛芳子关系亲密,桃色旧闻至今不时见诸报端。而即便战后,笹川也是日本右翼最着名和最强大的教父之一,日本为美军提供”官妓“的事情背后,就有他的影子。1954年,他和李承晚,蒋介石共同主导成立了”亚洲人民反共同盟“……与此同时,他又进军慈善事业,主张”日行一善“,在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成为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面对晚年回头是岸的笹川应该怎样评价,至今无法确定,只能说,世界是复杂的。

这位来北京投资的华人黑道大豪,对人民政府多少还是有些胆寒,因此自己不敢出面,便用了这位他结交后认为十分可靠的白胖子来代他管理京中产业。在这位老大看来,白胖子原来身无分文,只能依靠自己,但的确有经营才能,而且”讲义气“,应该是自己很好的代理人。

出身黑道,这位老大在经营上多少有些粗疏,但也有独具一格之处。与商学院出来的商业精英不同,这位老大一点儿也不吝惜给白胖子足够的权利,根本不讲什么相互监督,几权分立,而是痛快地让他独当一面,仅仅定期查账而已。这种做法虽然有利于公司的运作,但正常情况下难免出现白胖子翅膀硬了单飞之类的事情。

但他也不怕白胖子脱钩,因为老大讲义气,将白胖子一家变成了我国改革开放后最早期的移民家庭之一,其子就在这位老大安排下于国外某着名大学深造学习呢。

你只要好好帮我打理生意,我不但罩着你,还罩着你老婆你儿子,但你要敢跟我闹独立,甚至……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你经营的收益没达到我的预期,你都可能享受”灭你全家“的幸运。

真是鱼有鱼道,虾有虾道,我觉着这位老大要肯屈尊去管中国足球,世界杯出线应该不是问题。

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能跟黑社会老大混成哥们儿的,有几个是善茬?根据老太爷的推断,虽然在这样的压力下,白胖子仍然一直在偷偷地用那位老大的钱,而不是自己的钱在炒房。

曾经有人用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搞垮了巴林银行,白胖子虽然手脚做得干净,而且公司的利润始终过得去,但很明显大笔资金被占用,必然导致老大的收益下降。

更重要的是这种背叛的行为,在黑道上是极不被容忍的——你要拿我的钱去炒楼我装不知道,下回就该有哪个兄弟拿我的枪打我的头了。

这就是白胖子死活不肯为白兰厂这件事对簿公堂的原因——老大不是傻子,要知道他买房论层来,那还猜不出他哪儿来的钱?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自己背着老大倒腾房子的事儿公开出来。

于是,本来百分之百占理的事儿,竟然稀里糊涂地凝固在这儿了。除了老太爷,似乎就没人对揭破这案子积极的。这种事儿,连大球子都想不到。

那后来这案子怎么处理的呢?不管怎么说,这是诈骗……据说,后来的事儿老太爷一点儿都不清楚。

因为他采取了一个特别符合手续的做法: 把情况汇总,作为线索向上汇报,由上级决定怎样处理。这是严格合法也合条例的。至于上级究竟怎样处理,他也不知道——每天线报多得很,上级领导日理万机,注意没注意到这条内容,注意了怎样处理的,想来都无需向他这个刑警队长说明……只是,过了几个月,老太爷”偶然“见着老田,不免问问情况。老田说自己退下来了,就因为那件事儿——新任领导和白胖子达成了和解,洗衣机厂筹资,再给胖子一百万元,房产证合二为一,工人们也就没再搬家。

这说明白胖子是个聪明人,当时房价正在看涨,他卖那楼里其他的房子已经够他回本还有赚的了,这二十套房跟定时炸弹似的,一个洗衣机厂能有多少钱?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吧。

”合着你也知道大球子那证不靠谱啊?“老太爷调侃他。

”那是……哪有五万块钱一套房的便宜事儿。“老田很是懊丧,”现在简直没法做人了,见了面就怕工人骂我败家。“”后来又见着他,“老太爷说,”老田出门都戴墨镜,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老有工人找他,问他能不能找找陈经理再买几十套房,就算过后再补交一倍的钱也认了——西客站的楼,才一千多块钱一平米啊……“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从说起工人们没有再搬家,老太爷嘴边就带了一抹坏坏的笑。

”您当初把这案子当线索报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我问。

正在这时,飘过来一阵电视剧对白的声音,餐馆装了电视,算是招揽顾客的一个手段。屏幕上,李幼斌正在大义凛然,铜锣腔听得异常清晰,再没有黑宋江的一点儿影子。

老太爷看了片刻,摇摇头。”《法不容情》,啧,这讲的什么玩意儿?“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悠然从挎包里拿出个相册来,问我:”你上回的意思说这案子平淡,是吧?“”多少有点儿吧。“我犹豫了一下,说。

”那我给你讲一个几十年前的案子吧。这案子不是我主持的,可是印象很深,先死了一个天津高考的女状元,后来又死了一个上海知青,最后查出来居然是一个部长的司机连环强奸杀人。这案子当时我们做了最大的努力,始终找不到关键线索,都觉得没法破了,但是有个侦查员死死咬着,谁说都不行。最终,最终,还是破了……“老太爷翻翻相册,指指一张照片,道,”就是他。“赶紧去看,很帅气,笑得阳光灿烂的一个年轻警察。

然而,我的目光却停留在照片下的那个名字上。一个飘忽的记忆忽然闯进了我的脑海。我抬眼望向老太爷,问道:”您这个战友是不是参加过十八里店飞毛腿的侦破?“”是啊。“老太爷点点头。

”那……是不是他曾经和飞毛腿当面相遇,却让他跑了,差点儿受处分?“”你怎么知道的?岂止是受处分,差点怀疑他和飞毛腿是一伙的!你怎么知道他的?“我闭上了嘴巴,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在一次采访中,有人提到过这个侦查员,他因为和外号飞毛腿的连环强奸犯李宝成狭路相逢却被其逃逸,险些遭到审查。最终,他没有被审查,但没有被审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妹妹——这个侦查员的妹妹就是附近知青点的女知青,一天晚上飞毛腿摸进了她们的宿舍,几个女知青无一幸免……”听人说起过 …… 这个案子,您一定得讲给我。“我已经预感到了这起案件背后,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老太爷却没答茬,用筷子敲了敲盘子边——”吃菜,鸡丁都快凉了。“食不甘味地吃了一口鸡丁,我忽然反应过来,老太爷刚才脸上又带了一丝坏笑,而我那个问题,好像被他不动声色之间,就给忽略了。

张了张口,我没有继续问这个问题。我想起来,刚才看到的相册中,他自己也在那些帅气而且笑得阳光灿烂的年轻警察中间。

四十年风雨如晦。

我的心头忽然跳出这句话来。

再回头,老太爷已经在埋头吃饭,吃得极认真,仿佛每一粒米,都那样珍贵。这时候的老太爷与一个退休的老工人,几乎看不出差别。

没有必要再问了。我只是看着冬日和煦的阳光轻盈地洒在这位京城捕王稀疏的白发上,心中想着,下一个案子,他会带给我们怎样的回忆呢?

[《京城捕王》第一部完]

首都这地方规矩大——《京城捕王》外篇 上

因为要核实一个沙河袭警案的细节,今天特意去看望了一下老刑警队长赵长印。老尹说得好,北京这几十年的大案,你找赵老太爷,没有他不门儿清的。

果然,老太爷一看我的问题,没用五秒钟就想起来了:”对,这个案子当时我在秘书科,案子是大案队破的,抢了一支六四式手枪么,我有印象。“听老太爷清楚明白地把案子讲完,忍不住赞叹:”大爷,问您几十年的事儿,一听就想起来,您这脑子,真绝了。“跟着一块儿去的一位老警官在旁边帮腔:”那是,你什么时候看船板老赵出过错阿,那是电脑。“老太爷说别,我出错可不是一回两回的,那乐子闹大发了——说着,可是笑眯眯的。

打的交道多了,老太爷的脾气多少也摸着一点儿。你要说他破案厉害,人老爷子肯定不假思索地给你举出从马永臣到王少华一串名字来,说人家那才叫神探,自己不过就是勤奋一点儿。前些日子老萨写《京城捕王》,按照北京市公安局的公开材料写老太爷破案多少多少,得奖章多少多少,结果老爷子看稿完毕,这一段就成了”和XXX.XXX.XX等同志们共同努力之下“如何如何。这当然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有一种情况下老太爷会坦然地享受”表扬“,那就是说他记忆好的时候。看来,老太爷对自己”脑子好“十分自豪。另外,这东西是父母天生的,也是在没什么好谦虚的不是?

看老太爷高兴,老萨跟进一步,问他:”沙河这案子,敢袭警抢枪的主儿,抓捕他的时候一定打得够激烈吧?“”没有,“老太爷摇摇头,道,”他那枪还在顶棚上放着呢,根本来不及动手,刚反应过来已经让我们的人给按了。“”那您抓这么多的人,有没有真敢跟警察动手的?“”有,怎么没有?“老太爷摘下帽子,爱惜羽毛地把头顶不多几根头发拢好,眯起眼睛道,”民族学院抓抢学生的两个外地流氓,电警棍我都打弯了,还抡刀往上比划呢!“这怎么回事儿?不记得老太爷讲过这个案子啊。

一问之下才明白,原来这根本就不能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案子——八十年代初期,有人报案,说俩外地流氓经常在民族学院(今民族大学)门口持刀抢劫学生。他们通常欺负外地学生身上有钱但不熟悉北京,挑新生报到的时候在校墙外进行抢劫。这样的案子,钱数不多,但影响恶劣。

这案子,老太爷接上了,带了手下的精兵强将,一行七八个干警在当地找了个隐蔽点,照着守株待兔的法子静等嫌疑人出现。

老太爷拿望远镜监视着,到傍晚的时候远远看见有个学生模样的沿校墙外的林荫道,对着校门走来。有俩穿米色风衣的人和他走个对头,仨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停住了,也就两分钟,又分开了。分开之后那个学生还在朝校门走,但动作僵硬,步伐加快。

这几个人不正常。老太爷马上作出了判断,他派人跟踪那两个穿风衣的,自己带人去找那个”学生“了解情况。

一了解,果然是让人给抢了。对方动作利落,很是职业。那个学生看老太爷马上去抓人,赶紧提醒他们,说这俩抢劫的人,一人用一把奇怪的兵器。这种东西一头是砍刀,但另一头酷似镰刀。刚才迎面而来的时候,对方一伸手就把”镰刀“搁他脖子上了,风快风快的,光给钱没尿裤子就算自己还冷静。

对警察来说,这种兵器比土造枪还可怕,因为它要抡起来,钩住胳膊就要你一条胳膊,钩住腿就要你一条腿,要钩上脖子……赵大爷可不想让自己的部下们缺胳膊少腿儿地回来,他赶紧嘱咐部下们——今儿可不能当闹着玩儿啊,对方带着镰刀来的,他反抗就往死里打,千万别手软。

老太爷说幸亏我嘱咐了,所有人都把家伙准备好了,要不然这次抓捕非出乱子不可。

怎么出乱子呢?七八个抓两个,本来是手拿把攥的,但对方提前发现情况不对,当即抡起刀来企图突出重围。结果,警察和案犯之间一场混战。其中一个面相酷似雷震子的家伙正和赵老对上,老太爷说”我电警棍都打弯了,他没事儿人一样,还蹦起来跟我打啊……“虽然警察仗着人多势众终于抓住了这个家伙,但回来以后老太爷不干了,踢开门找见管技术装备的侯警官,”咣当“一下把那曲尺一样的警棍扔他桌儿上了:”老侯,不够意思啊,怎么拿这破玩意儿糊弄兄弟们啊。这玩意儿打上不管用啊。“老侯问清原委,拿过电警棍来赶紧检验,结果,这东西虽然弯了,但一按开关噌噌冒火星,一测电压,电流强度依然达标。

老侯说老太爷啊,这东西没问题啊,你捅谁身上他不蹦三尺我侯字到着写。

老太爷道别说三尺了,一棍打他脊梁上,三寸我也没见他挪窝啊。

老侯:是不是他衣服绝缘?

老太爷:胡说,我后来急了,都杵他脸上了也没见他怎么地啊。

老侯:我不信。

老太爷:不信?人就在外头蹲着呢,我叫他进来对质。

……

五分钟以后,灰头土脸的老侯拿起电话来了:”喂,叫你们那谢大拿,对,刚从东城调来的那个小伙子,让他上我这儿来一趟。“十分钟以后,”雷震子“漫不经心地看见一个皮肤白皙,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警官推门进来了。他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这警察怎么还穿了一身白大褂阿?

首都这地方规矩大——《京城捕王》外篇 中

二十分钟以后,那”雷震子“带着铐子在楼道里一跛一拐的奔老太爷的办公室就跑过来了。别看瘸,后边跟着三四个警察愣撵不上他,一群人后头跟着满脸费解的谢大拿。

老太爷推开门,正琢磨这小子是不是要逃跑,只见这位连蹿带蹦往前一扑,一把抱住老赵的腿,带着哭腔央告起来:”政府,我坦白,我说谎,我保外就医跑出来的……我还有入室抢劫的案子没交待……“追过来的天鹏副队在”雷震子“身后冲着老太爷一挑大拇指——入室抢劫的哭着喊着来投案,在船板胡同干了十年,还是头一回见着。

稀里糊涂抓了一个入室抢劫的,老太爷一边感叹人品爆发一边看谢大拿,心说要哪个嫌疑人见着小谢都这样,那干脆把小伙子弄来培养培养干预审算了。

谢大拿一脸的无辜,紧着解释:”我带他到我那儿,一看我门上的牌子转身就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雷震子“一咧嘴,直往老太爷身后头躲,看着清秀的谢大拿如看鬼魅,嘴里一个劲儿地叨唠:”我交代,我交代……“有好事儿的去看谢大拿门上写的什么,一观之下多半迷茫,想了一想之后有人明白过来,憋不住的乐。

那门上别无奥秘,只有”法医“两个字。

谢大拿,正是刚从东城借调过来的法医。老侯叫谢大拿,是因为他发现”雷震子“这小子的确身有异秉,电棍杵他身上跟甘蔗似的,毫无反应,于是想叫专业人员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结果,发现”雷震子“的电阻居然是平常人的二十多倍,众人大为惊讶(有人天生电阻特大)。这等奇事不找人验证一下实在可惜,谢大拿决定把”雷震子“带给其他几个同事见识一下,于是把他带到了法医办公室。

谁知这”雷震子“是个二进宫,虽然对公安工作一知半解,多少知道法医是干什么的,刚才那穿白大褂的警察在他身上又戳又量的还觉得挺好玩,等一看把他送法医室了,突然悟到什么,浑身哆嗦,怪叫一声蹦起来就跑。

也就是当时黑太阳那电影还没拍出来,不然这小子肯定满楼道大喊七三一的日本鬼子来了。

谢大拿也冤枉啊——就没人告诉他我们法医大多数时候都是给活人作检查的么?

不管怎样,这小子敢跟警察对着打,给老太爷留下的印象还是满深的。

老萨一边跟着笑,一边想起一件事儿来,我说那”雷震子“用的家伙,一头是刀,一头是钩,这也得算是一种奇门兵刃了吧?这小子是不是练过武术阿?

武术?老太爷摇摇头,他没练过,可我们真碰上过练家子,那一回,我们七八个人愣拿不下他一个。

有这等事?

当然有了。老太爷说,嘿,这还得说是我一工作失误。那是抓一贩粉的,有线报说他回家了。一看材料呢,这小子有爷爷有奶奶,都住一块儿,我说咱在外头抓吧。

一来,室内情况不清,进去怕他兔子急了蹬鹰,咱们的侦察员出危险;二来,在老人面前抓他孙子,人多难受啊,八十多了,别出点儿好歹的。

老太爷考虑得很厚道,但是部署也很严密。

八个侦查员,两辆车,在他家楼门口外边埋伏下来了,还在楼里留了一个,随时通报这小子的动态。

到地方也就等了一个多钟头,楼里头的侦查员用对讲机说话了——这小子出来了,穿一身羽绒服…… 进电梯了,注意,还带着一个女的,很亲热,估计是他女朋友。

这边马上做好准备,伏击逮人。

那天我感冒了,没去现场,老太爷叹口气,要不然,不会出后来的乱子……首都这地方规矩大——《京城捕王》外篇 三

前文提到一个对电警棍没反应的”雷震子“,很多人好奇怎么他会不怕电,其实,人里面确有一些电阻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家伙。老尹也曾抓到过一个这样的逃犯,在对方试图反抗的时候,老尹迫不得已用了兵器,一电警棍点在了这位小臂上。

结果两人都愣住了,只见这家伙手臂上的毛闪出一片金光,如同草原上的野火一般,忽一下被燎了个干干净净,但这个小子却全无反应,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老尹发呆……雷震子就是这类的,他后来在狱里成了明星,节日犯人表演节目,他经常会要求演魔术。他的表演是望躺椅上一靠,大模大样地对着警察同志们说:”政府,给插四根。“四根电警棍捅上去,这位跟洗桑拿一样泰然自若。这一手,不但其他犯人瞠目结舌,新来的警察也有目瞪口呆的。

私下里,有人说这小子抢劫屈才了,爹妈生出他这个”特异功能“来,天生是组织邪教的材料嘛。

也有朋友质疑老太爷的电警棍怎么会打弯,难道老太爷拿这玩意儿当棒槌抡了?老爷子几十年的老雷子不会这么外行吧?后来找老太爷问,说还真不是打弯的——电他,不是没反应么,这一愣的功夫他回手就是一刀,带着风声横着抡的。老太爷猝不及防,情急之间竖起电警棍来一挡,当的一声正砍上,当时电警棍就变曲尺了——那玩意儿里头是装电池的,是空的,拿它当金箍棒用可不行。

不过,您可别把这玩意儿不当回事儿。某警官回忆严打的时候一次抓捕,自己刚从背后把一个嫌疑人摁住,正抓着手上铐呢,忽见新来的政委双手攥着一根电警棍,哆哆嗦嗦的迎面冲了上来。这位感到不妙,一声”别……“字刚出口,政委的电警棍已经杵在那个正拚命挣扎的嫌疑人脑门上了。

这位警官说政委真够狠,后来看见那嫌疑人脑门上圆圆的下来一块皮,正好跟电警棍头的形状一样。

但他也顾不上同情犯人了,”那一下,电得我嗷的一声就蹦起来了——不,应该说是飞起来了,因为在半空中我还傻了吧叽的想了一下——这么高,我怎么落地啊?“这位掉下来两眼上翻,口吐白沫,吓坏了战友,大家赶紧上来,扶头的扶头,呼唤的呼唤,半晌这位眼开一线,看见政委正在面前,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劲儿,一把揪住政委的前胸吼道:”不会抓人你别上来好了,电他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和他连着吗?!“看来,这位可能又属于那种电阻太小了点儿的。

因为老太爷重感冒,所以那天他留在船板胡同坐镇,带队去抓人的是一个新提拔的探长老郑。没想到病了也闲在不了,队里两辆大轿子上八达岭出任务,被当地流氓当成了抢生意的旅游车打起来了,老太爷赶紧处理,这一忙,就把抓人的事儿给忘一边了。

忙到中午一抬头,那位郑探长刚好回来找老太爷汇报。

老太爷看见他一愣——唉,几个钟头没见,这位怎么成稀有动物了?俩眼一边一个大黑圈,可不跟熊猫一样?

郑探长不是铁道部的,不会有返祖现象,变这模样肯定是让人打的。

嘿,这什么世道啊,哪儿都敢打我们的人?老太爷刚处理完八达岭的事儿,肝火正旺呢,说老郑你跟我说,谁干的,我收拾他!

老郑一脸苦相,把帽子往办公桌上一扔,一屁股坐老太爷的太师椅上,端起老太爷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涓滴不剩,叹口气,说队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您出面道歉,啊?人家打我们的人,我还给他道歉,这主儿什么背景啊——什么背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对不对?老太爷嚷嚷。

”得,您别着急,“老郑接住老太爷要往地上砸的茶缸子,道,”这次是咱们理亏……“等听完经过,老太爷不嚷嚷了,

话说嫌疑人出门下楼,楼里的侦查员发出信号,不一会儿,果然两个裹得跟熊一样的主儿就从楼里出来了。

好快!要不是老十三处的人动作迅速,人员都来不及就位。郑探长当即发令动手。

郑探长说其实下令之前自己还专门确认了一下别抓错人。男的……大伙儿倒是见过照片,可他裹成那样儿,你根本看不着他的脸。还好可以辨认那个女的。因为时间短,楼里侦查员只来得及通报那女的穿一件大红色羽绒服。果然,这俩人里头那个女的正是如此打扮。

老郑手往上一举,四五个侦查员一哄而上,当即把那个男的从背后扑倒。

侦查员们的动作很规范,四五个人的体重把对方摁了一个嘴啃泥,四五只手按对方一只手,按说对方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老郑在后头督战兼补漏,也觉得行动很顺利。

但就在此时,奇变陡生!

首都这地方规矩大——《京城捕王》外篇 四

那个女的最先反应过来,整个抓捕也是从她开始出现麻烦的。

老郑预先安排了两名警察控制那个女的——这次行动老郑为了避免家属生事还带了一个女警察,正好用在这里。俩警察对付人一个女的,同志们觉得这么作已经很看得起她了- 要抓的是那个男的,多了这个女的属于意外,误入执法范围。咱们也不知道她跟这抓捕对象什么关系,控制一下,让她别掺乎是最主要的。

咱们那女警察想把她跟那个男的隔离开,动起手来才明白,那女的反应很快,跟脑袋后头长了眼睛似的——她倒是跟那个男的分开了,可是”噌“的一下,已经蹿出去三四米远了,还能转回头来问:”你们干吗?!“其实,女警察的擒拿功夫颇为到位,在对方脱身而去的时候一个进步,已经捞着了她一只手,立刻顺势一拗——可是这十拿九稳的一拗却拗空了,女侦查员只觉得手里仿佛握上了一条大鱼,再想动手那女的已经闪出了控制范围。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警察同志们略有分心。这一来,那个男的压力稍松,立刻有了反抗的机会。

您说已经四个人把他摁住了,两只胳膊都控制住,他还能反到哪儿去?的确,这种情况下一般案犯会拼命摆脱控制,或者试图翻身。但是警察在你身后,而且几个人的体重压下来,可以想象这种反抗成功率高不了。

但是,这个男的动作完全不同,脸朝下被摁在地上,他突然把头向下一弯,一下把脑袋塞到了胸前。就在侦查员发现对方没了脑袋正一愣的时候,这男的作出了一个类似前滚翻的动作,奋力带着抓他的侦查员们向前翻去。

这一下子又狠又疾,猝不及防之下两名侦查员赶紧松手,另外两人来不及放开,被他带着翻了个大背跨。

都是老手了,松手的两名侦查员没犹豫,跳过摔倒的同伴扑上去再抓,翻完前滚翻的小伙子不等起身已被仰天按倒。电影里的公差捕快常常充当跑龙套的角色,但现实世界的警察,只要认真干业务的都有很强的战斗力。这是因为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唐门或者乾坤大挪移这类神异功夫的,双方比拼的无非是体力,经验,抗击打能力,每一点上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对案犯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先天优势。

这时老郑也上来了,手持警棍正冲在两名战友身后,看到对手被面朝上摁住,感到高兴的老郑刚喊一声好,忽然发现眼前一片黑影越来越大——仰躺在地上挣扎的小伙子眼尖,看到又来了一个人,百忙中弹起一腿,正中老郑的左眼。

这一招好像武术里头叫倒踢紫金冠,这小子吸粉的怎么还会武术?老郑在左眼剧痛袭来的同时脑子里还转了一个问号。

不过,这位的威风也就到这儿为止了。没等他把腿收回去,刚才被大背跨摔倒的一位警官已经抽出警棍,照着他屁股上横着猛抡一棍。这一棍打得对方嗷一声弹起来有三尺多高。借着对方吃痛的一瞬间,两名摁手的警官已经把这小子翻了过来,利落地上了背铐。上铐子的同时旁边两名警官啪啪又抡出了三四棍——这倒谈不上报复,主要还是要让对方无暇反击。当然力道都不小,力道小了怎么能制服罪犯呢?

旁边那个女的跳着脚喊:”别打了,别打了!“一分神,也被警察控制住。

等侦查员把那个男的铐好一回头,只见老郑一手捂着两只眼,另一只手指着对面那座楼,扯着嗓子喊:”抓……给我抓……“抓谁?侦查员们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老百姓正在楼门口看热闹。奇怪之间,忽见那个要抓的嫌疑人,正搂着一个穿红羽绒服的姑娘站在人群里,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呢!

他在看热闹,那我们抓的是谁啊?

回头仔细看看被抓的小伙子那张鼻歪嘴斜,满眼怨毒的面孔,侦查员们的脸顿时都绿了。

原来,真正的嫌疑人坐电梯下来,因为每层都停,半天还没到底层。那个比鱼还滑的女孩住在这座楼一层,那个踢了老郑的男孩是她男朋友,两家都是武术世家,属于通家之好。俩人高高兴兴出去玩,却遭到了公安人员的突然袭击……几个侦查员不约而同朝真正的嫌疑人扑去,本来没想到警察目标是自己的嫌疑人大惊欲逃,已经来不及了。

但老郑怎么会捂着两只眼呢?他不是只挨了一脚吗?

首都这地方规矩大——《京城捕王》外篇 五

原来,看到”嫌疑人“反抗激烈而且手段颇高,两名警官对其连抡数棍。或许因为情绪激动,其中一名警官抡警棍的时候朝后挥得太远,竟然直奔了老郑的面门。这也是因为老郑挨了一脚后动作迟缓,没有及时离开危险区。

虽然如此,探长不是白当的,老郑很有经验,眼看战友手上有点儿没准,立刻意识到了危险。他捂着自己的左眼向旁边一侧,试图躲开。不料,就在一侧脸的时候,却正看到那个真正的嫌疑人站在人堆儿里头看热闹。

不好,抓错人了!

反应过来的老郑张嘴要呼叫大家,却忘了危险,等他发现一条飞舞的警棍直奔自己面门而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情急之下老郑向侧后方一仰,鼻梁算是避过去了,但右眼还是被不轻不重地扫了一下……熊猫,就是这样炼成地。

以后有大半个月老郑都顶着一对黑眼圈上班。因为这个形象过于独特,以至于过了好久,找老郑的人还会双手各掐一个圆圈,放在两只眼睛周围朝警察们比划——”你们那熊猫警长,在吗?“还有那个被误抓了的小伙子,警方给人家拿赔偿的时候他曾经表示只要和郑探长照张合影,赔偿可以不要。

考虑到这个嘎小子可能把照片挂在他们家客厅以炫耀武功,老郑坚决地拒绝了。

应该说,老郑挂半个月的黑眼圈是幸运的,咱们的警械威力超出普通人的想象,哪怕是看来不甚起眼的警棍,都是相当可怕的武器。老太爷也曾经吃过一次警棍的亏。

那一次老太爷带了几个部下,在通县抓捕一个嫌疑人。此人因为和人打架造成人命案子,已经上了通缉令。知道自己被抓之后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面对警察拼命挣扎,不肯就范。

肯不肯就范不是你说了算的,老太爷带了两个人亲自动手,几个回合下来终于将其按倒上铐。在搏斗中老太爷曾感到右腿小腿腿肚子上一阵剧痛,等把人抓住已经动转不灵了。挽起裤腿一看,只见长长一条血凛子,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因为其他几个侦查员当时还没有驾照,老太爷只好忍着疼,一点一点地把车开回了队里。

当时顾不上,等回到队里老太爷越想越不对——这嫌疑人只有一个,而且自己始终控制着他的双手,他拿什么打的我呢,他怎么打的我呢?

忽然想起来,当时老太爷眼角余光曾看见有个警员当时在自己侧后,还想过让他去按住嫌疑人的双腿,还没等下令腿部已经一阵剧痛。

别是这小子给了我一警棍吧?

老太爷把那位叫来一问,这位赶紧道歉——怕他跑了,我照着他大腿给了一棍,不料您骑在他身上,我没砸准,结果误伤了队长。

老太爷没有惩罚他,他对这样的事儿倒是想得开,直到接受我采访的时候老太爷还要问我:”他这是打在我腿肚子上了,要是换一个面打在迎面骨上,那腿骨非断了不好,我还是幸运的,对不对?“所以老郑只能算是”扫了一下“,眼睛并没有严重受损。

问题是,扫一下都这个效果,连挨了好几棍的那个无辜小伙子,伤势恐怕更加严重。

弄清了原委,侦查员们开始道歉,送小伙子去医院,希望对方谅解。问题是这起案件里面无辜被打的小伙子干吗?

这个小伙子属于十分坚定固执的,要求追究警察的责任,脾气还很不好——那是,换我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我也脾气不会好。

怎么办呢?

首都这地方规矩大 《京城捕王》外篇 六

[这个系列本来写好了初稿,但还需要确认一些东西,所以放置了一下,忽然发现大家对其还是蛮关注的,那,就整理整理放在这儿吧。]

正在小伙子和警察同志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的时候,有能一语定乾坤的人出现了。

只听门外有人一声厉喝:”学艺不精,有辱祖宗!还有脸面和人争竞?“刚才正跟斗鸡一样的小伙子当即转身对着门儿垂手而立,低着头,蔫得跟鹌鹑一样,细看,还有点儿哆嗦。大家回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头,满脸赤红(有人回忆”跟猴屁股一样“),傲然而入,恶狠狠地瞪着小伙子,看了足有十几秒,问道:”对几个?“”三四个……“小伙子看看一边站着的”熊猫警长“,有点儿心虚地改口道,”四个……也许五个……“”哼哼,四五个就把你按下了?你们家祖师爷的事儿,你还记得吗?“”记得,记得,乾隆年间,无道诛我白莲。祖师爷起兵抗暴,军败后为清廷追捕,瓜田里一条板凳放翻二十几个鹰爪番子,毫发无伤杀出重围……“小伙子越说声音越低。

”你学艺几年了?如狼似虎突爆发,你爹没跟你说过?“老头问。

所谓一物降一物,看来就在这儿体现出来了。

”爷爷。“那女孩儿可怜兮兮地上前叫了一句。

”哼!“老头儿看了她一眼,没再往下说。

敢情是家属来了。老头儿身后站的是政委,看来刚才已经和老头寒暄过。老头儿不说话了,政委开始说,把手冲干警们一划拉,连老郑也包括在内:”干什么,干什么?瞧你们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警察们后来说,把我们当”鹰爪番子“,要”如狼似虎突爆发“呢,我们这脸色要能好,那才怪!

好说歹说,加上人家宽宏,总算把这事儿给平了。

说到这儿,我问老太爷——合着这首都也不能说规矩大啊,您看,打错人了,最后也没怎么样不是?老太爷听了叹口气,说侥幸啊。其实警察挺怕投诉的,现在不比从前,警察犯事儿丢工作的可不在少数。

看我还想跟进问下去,老太爷转口道:”抓捕啊,在市区里头可不是个容易事儿,人多,眼杂,影响不好。小尹,你也干过这个吧?“老尹接口道:”是啊,不过策划好了,也不是都那么玄。我第一次抓捕,在和靖公主府前头,是个姓罗的,我们先让线人认,差不离了是他。然后他要过马路的时候,这边有个侦察员喊:‘老罗。’他一惊一回头,另一个侦察员应一声:‘唉,老李,我在这儿呢。’嫌疑人以为是巧合,放松了,这时候我们的汽车从前面过去,四个人一下来,不到两秒钟就把人放到车里去了。路上行人都没注意到有这回事儿。“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他知道怎么分散别人的注意力。这样一来,我们的谈话又回到抓捕这个话题上了——要把老太爷抓起来,从他嘴里想问出案情来恐怕不容易。我想。

”这也得看运气。你那回算是顺利的,我有一回上马克西姆餐厅抓个贩毒的,就不那么顺了。“老太爷摘下鸭舌帽,搔搔头顶道。

那一回,本来不用老赵动手,但是上级临时电话告诉他,说最新情报说这个嫌犯有杀人嫌疑,抓捕时要万分小心,以免出事儿。老太爷不放心,于是自己带着人跟进,亲自部署抓捕。

到地方一看,几个侦查员正犹豫呢,说这小子进了马克西姆餐厅,抓不抓呢?

马克西姆餐厅,曾经是京城民间消费的顶级所在。1983年9月26日,皮尔卡丹在北京开了世界上马克西姆餐厅的第一家分店。这位时尚大师将一座巴黎风味——还有价格的餐厅空降到北京崇文门西大街,在当时中国人月收入不到一百元的时代,引起怎样的震动可想而知。最初,这里只是在京外国人享受一下故乡情调的地方,渐渐,中国人到马克西姆见识一下”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生活情调“也成为常事。从八十年代中期,马克西姆开始代替被称作”老莫“的莫斯科餐厅,成为小资一派最青睐的地方。当然,后来这个地方又被三里河和七九八所代替。从规模的不断扩大,可以看出京城有闲一族也在逐渐壮大自己的队伍。

正因为如此,在马克西姆餐厅抓人,可能带来的影响不可估量。于是,带队的组长犹豫是现在抓还是呆会儿再说。

老太爷问说这人进去多长时间了。组长说有半个钟头了,刚才派人看过,似乎是在吃饭。现在还有一个侦查员在里面”陪“着呢。

”那,等他出来再说吧。“老太爷这种事儿上从来不急。

不急是不急,北京冬天的晚上,西北风一刮嗖嗖的,大伙儿在外面汽车里等着,又怕暴露目标不敢打开发动机,这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正这时候,忽然听见对讲机呼叫,一听,原来是里面那个负责监视的侦查员,话都带着哭腔了——”人,人没了,一转眼就没了……“首都这地方规矩大 《京城捕王》外篇 7 结束原来,那位负责监控的侦查员坐在那儿半天没点东西吃(买不起),引来服务员殷切询问,只好悄声告诉人家自己在执行任务。要是这事儿上到皮尔卡丹那儿,以法国派的公鸡爱跐毛脾气,不知道会不会引出来让警察从自己店里出去的风波,但服务员只是普通的中国人,一看对方原来是穿官衣儿的自然不会为难,马上转身告退,还给送过来一杯白开水,算是不远不近的一种配合。

然而,侦察员却喝不下水去了——目标在这一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

吓到脚软的侦查员赶紧一边寻摸一边开对讲机报告。

老太爷刚想叫他冷静一下再找找,在后门盯着的侦查员发来报告——疑似目标出现,匆忙出后门,避开行人,正快走离开,重复,避开行人,正快走离开,我盯上去了。

那还有必要再等屋里进一步的消息吗?老太爷带上一班弟兄,飞快地绕过餐厅,朝后门赶去。同时,这边吩咐盯梢的侦查员不要动手,等待援兵。这倒不是怕对手跑了,而是以前有过教训,说好了等人员都上来再动手,结果卧底先动,引发一场恶斗。最后援兵到,人抓住,卧底也挨了好几刀。一个二等功是拿着了,可警官大学一直把这案子当教训讲,弄得卧底的哥们儿在小辈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次盯梢的倒是很有经验,不但没有主动下手,而且不断报告情况。虽然没有露联,但从个头和衣着看,这应该是嫌疑人。此人出了餐厅步履如飞,却不走直线,哪儿没人往哪儿走,哪儿黑往哪儿走。在餐厅周围忽左忽右,还不时回头看有没有人跟着。

通过这一系列鬼鬼祟祟的动作,可以断定此人一定不正常。

忽然,盯梢的侦查员道:”快,人可能醒了!“”醒了“,是侦查员的行话,意思是盯梢被发现了。原来,这人走到一处灯影黑处,贴着墙一停,然后迅速地一回头。侦查员正要确认他还在不在那里,被看了个正着。尽管侦查员作出一副典型的路人神态,对方还是马上一个转身,朝正在修建的崇文门电信枢纽工程方向走去了。

真醒了?那可不能让他跑了。老太爷等人紧赶着往上走。好在总共没有几步路,赶到枢纽工程工地前,正看到盯梢那位用手比划呢,意思是”下去了“——枢纽工程如今正在打地基,还只是一个开挖的大坑,坑壁上靠着民工用的梯子。嫌疑人就是顺着这梯子下到大坑里面去的。

大半夜的,到这儿来干吗?老太爷不及细想,吩咐大家小心对方有帮手,然后分成两队追了下去。

还好,此人藏得不算隐蔽,正在一个凹处背对众人不知在做什么。

老太爷还没下令,组长一挥手,三个侦查员已经扑了上去。

只听一声”哎哟“的惊呼,接着是”不敢了,饿再也不敢了……“的告饶声。

”饿“?不对啊,嫌疑人老家东北,这口音怎么象是吕梁山下来的?老太爷心说不妙,赶紧上去一看——唉唉唉,这人怎么还有一把胡子呢?!

抓错了,可对方并没有被抓错的自觉,只是告饶,说再也不敢了。

他什么再也不敢了?老太爷皱着眉头看去,只见此人下面的裤扣大敞肆开…… 原来,这胡子老哥是跑到这儿小解来的!

”马克西姆里面不是有厕所吗?你干吗跑这儿来啊?“哭笑不得的组长问。

”扫厕所的向饿要钱啊!“这位想都没想地回答。

警察们面面相觑——还能怎么办?带回去随便问问呗,这当街撒尿也属于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不是?

这时候对讲机又响了,监控那位侦查员如释重负地汇报:”目标再次出现,刚才是上厕所去了……“夜长梦多,调了另一组人去把那小子从餐厅里直接”请“出来(对方很配合,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艰难)。老太爷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假嫌疑人撒尿的地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一口电缆井,好在工程正在进行,还没有通电,否则这位估计直接就变烧鸡了。唉,舍命不舍财的老西儿。

等把人都带回去,天都快亮了。那位贩毒的自然带走,这位随地小便的呢,自然教育教育也就得了。老太爷在办公室睡了个小回头觉,早晨起来打着哈欠走出门来,正看到走廊另一头一个小伙子来接那位长胡子的老西儿。

本来想去问候一下,见人家低着头没看见自己,也就算了,但对方一句话差点儿把老太爷逗乐了。

只听那胡子老哥正哆哆嗦嗦的,认认真真地告诫那小伙子:”记住啰,在这地界可得老老实实咄,首都这地方规矩大,撒泡尿都六个警察盯着……“

[完]